王安石《讀孟嚐君傳》,翻譯成白話:“世人都稱孟嚐君能夠招賢納士,賢士因為這個緣故歸附他,而孟嚐君終於依靠他們的力量,從虎豹一樣凶殘的秦國逃脫出來。唉!孟嚐君隻不過是一群雞鳴狗盜的首領罷了,很難說得到了賢士!否則,擁有齊國強大的國力,隻要得到一個賢士,成為天下霸主而製服秦國,還用得著雞鳴狗盜之徒的力量嗎?雞鳴狗盜之徒出現在他的門庭上,這就是賢士不歸附他的原因。”
作為一篇翻案性的論說文,它並沒有冗長的引證、長篇的議論,僅用四句話八十八個字,就完成了立論、論證、結論的全過程。這裏有兩個高明的敘述策略:一是抬高士的標準,顛覆“孟嚐君能得士”的傳統看法;二是采取“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論證手法,無可辯駁地把孟嚐君推到“雞鳴狗盜”之徒的行列。結構嚴謹,用詞簡練,氣勢非凡,被曆代文論家譽為“文短氣長”的思辨性散文的典範。
蘇洵有一篇《高帝論》,也很短。說漢高祖早已覺察到,呂後險悍多智,存有異心。所以早做防範準備。那麼,為什麼不在去世前先把呂後除掉呢?蘇洵分析認為:“不去呂後,為惠帝計也。”惠帝即太子劉盈。呂後佐高祖定天下,久經征戰,素為諸將所畏服。在“主少國危”的情勢下,即使有人圖謀不軌,有呂後在,也足以鎮伏、控製。高祖當時麵臨著兩難尷尬:客觀上確實存在著呂氏家族憑借呂後權勢興風作浪的險情;而迫於形勢,又不能斷然剪除呂後。怎麼辦?他采取了利用與限製相結合的策略。對此,蘇洵有一個精辟的比喻:“夫高帝之視呂後也,猶醫者之視堇也,使其毒可以治病,而無至於殺人而已矣。”堇,俗稱烏頭,有毒。《三國演義》中華佗為關羽刮骨療毒,那種毒即有烏頭成分。而堇又是一種藥材,可以用來治病,收以毒攻毒之效。在高祖眼中,呂後有如毒堇,既可利用其威懾作用,又須控製在不致動搖國本的限度內。比喻生動,論述有力,使人信服。
蘇軾寫過幾十篇古代人物論文,其中僅兩漢三國就有劉邦、範增、張良、賈誼、揚雄、晁錯、霍光、曹操、諸葛亮九人,每篇的開頭都不一樣。《高帝論》從分析入手,說對奉行仁義的你要講仁義,對注重功利的你就該曉以利害。張良深諳此中奧妙,通過向太子獻計,使劉邦權衡利害,從而獲得成功。《晁錯論》先立論:“天下之患最不可為者,名曰治平無事,而其實有不測之憂。”《範增論》以講述事件經過開篇:“漢用陳平計,間疏楚君臣。”《賈誼論》劈頭就下定語,“惜乎賈生王者之佐,而不能自用其才也”,說明“非漢文之不用生,生之不能用漢文也”。互不重複,篇篇精彩。
學習、借鑒外國的優秀思辨文字—
安徒生《光榮的荊棘路》:
從前有一個古老的故事,《光榮的荊棘路》:一個叫作布魯德的獵人,得到了無上的光榮和尊嚴,但是他卻長時期遇到極大的困難和冒著生命的危險。 故事和真事沒有什麼很大的分界線。不過故事在我們這個世界裏經常有一個愉快的結尾,而真事常常在今生沒有結果,隻好等到永恒的未來。
世界的曆史像一個幻燈。它在現代的黑暗背景上,放映出明朗的片子,說明那些造福人類的善人和天才的殉道者在怎樣走著荊棘路。這些光耀的圖片,把各個時代、各個國家都反映給我們看。每張片子隻映幾秒鍾,但是它卻代表整個的一生—充滿了鬥爭和勝利的一生。我們現在來看看這些殉道者行列中的人吧—除非這個世界本身遭到滅亡,這個行列是永遠沒有窮盡的。
這類作品,外表看是實寫,實際上,飽含象征的意蘊。這裏還有一個典型範例—
美國女詩人狄金森的詩句:
要造就一片草原,
隻需一株苜蓿草,
一隻蜜蜂,
再加上白日夢。
這是詩,然而,確實又是一篇極為凝練簡短,卻又精彩異常的論述。
白日夢,指清醒意識支配下的深思和有理智有情感的思維活動。實際上說的是藝術創造。這類作品的特點是,在尋常的生活情境中,發掘出耐人尋味的思想內涵,言簡意賅,富於哲理。
(201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