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先生說,由於賭博是將隨機性、偶然性掩藏在某種超驗的非理性的模式之中,以僥幸、投機、冒險為存在的基石,致使勝負之爭蒙上了一層先定的神秘命運色彩,所以,封建迷信在這裏大有市場。
我說,正是這樣。賭博活動和一般的比賽完全不同,勝負的取得不僅與整體的體力、智力的高下無涉,甚至也不關乎當下的客觀條件。它植根於人性弱點的現實把握和對人類理性的完全蔑視,迎合了人們以較少的投入獲得較多回報,甚至不勞而獲的投機心理。說到迷信,最典型的就是通過扶鸞來尋取會名。扶鸞也叫扶乩,是舊時迷信求神降示的一種方法。《紅樓夢》裏多次寫到這種活動,第九十五回裏說,邢岫煙走到櫳翠庵,便求妙玉扶乩。妙玉先是推辭,後來見拗不過,隻好笑了一笑,叫道婆焚香,在箱子裏找出沙盤、乩架,書了符,命岫煙行禮祝告畢,起來同妙玉扶著乩,不多時,隻見那仙乩疾書道:“噫!來無跡,去無蹤,青埂峰下倚古鬆。欲追尋,山萬重,入我門來一笑逢。”書畢,岫煙便問:“請的是何仙?”妙玉說是拐仙。下麵的事就是找人去解那“仙機隱語”。魯迅先生在小說《高老夫子》中也寫到了乩壇請仙的事。
這一切,明顯是騙人的,可是,當時人們已經陷入一種癡迷狀態,竟然堅信不疑,結果自然是照樣輸錢。個別也有湊巧碰正的時候。有一回求乩,沙盤上畫的是一個圓圈,周圍又塗了一些小杠杠,人們這天就押了個“旱雲”。原來,會名裏的“旱雲”是隱喻烏龜的。結果押正了,贏了一筆錢。然而,這種“瞎貓碰見死耗子”的事,可以說是百不一遇。
押會形式的出現,表明了賭博的社會化,設局的職業化,形式的集中化、規模化。賭場老板多數都得到了地方官警的或明或暗的支持,有的同時又是土匪,有的與黑社會存在著天然聯係,黑社會因賭博業的存在而注入了生命血液,賭博業則有賴於黑社會的支持,從而獲得長足發展與畸形繁榮。
當時報刊上登載過幾首竹枝詞,專門講述賭博之事,也提到了押會,現在錄以存證:
俗塵擾擾事紛紜,喝六呼三枉費神。
賭博場中無勝客,歧途險境可憐身。
賭博由來盡是欺,況如押會更離奇。
花名三六天天配,賺得愚民日日迷。
三年嗜賭債如山,生死艱難兩鬢斑。
入室淒涼無一語,夜深風雪對饑寒。
貪利一錢十倍三,奸徒設餌詭千般。
投繯刎頸隨時見,除卻長平[注]無此殘。
注:戰國時秦將白起擊敗趙國軍隊後,於山西古城長平坑殺趙降卒四十餘萬人。
(199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