蛟龍不能失水
唐監察禦史、著名詩人元稹,原在京城長安供職,後因彈劾貪官暴吏,得罪了權臣,被調到洛陽東台任職,不久又被貶作江陵士曹參軍,掌管工役事項。期滿回京,靠著好友李絳、崔群、白居易等說情、辯護,才得轉任通州(今四川達縣)司馬,充任通州刺史的佐僚。到任之後,元稹寫信給白居易,備述通州艱苦、窮荒之狀。
白居易看了來信,悵然有感,寫了四首七律,其四雲:
通州海內恓惶地,司馬人間冗長官。
傷鳥有弦驚不定,臥龍無水動應難。
劍埋獄底誰深掘,鬆偃霜中盡冷看。
舉目爭能不惆悵,高車大馬滿長安!
乍看,這隻是一般的懷友憐才之作。說,我的朋友處在悲慘驚駭之地,當個並無定職的閑員,由於屢遭貶謫,久困下僚,像驚弓之鳥、失水困龍,像深埋獄底的寶劍和備遭冷遇的寒鬆。長安城內盡是達官貴人的高車大馬,可是,元稹卻懷抱利器久被沉埋,怎不令人舉目惆悵!
值得注意的是,詩中精辟地提出了一個“蛟龍不能失水”的問題。也就是說,要使人才充分發揮作用,必須有良好的社會環境和客觀條件。“傷鳥有弦驚不定,臥龍無水動應難”。整天像驚弓之鳥那樣提心吊膽,慘怛恓惶,或者像失水的蛟龍那樣,沒有施展長才的條件,即使奇才蓋世,也是無能為力的。
就社會環境和客觀條件來說,製約著人才的發現、培養和使用的,至少有三個方麵應該考慮:
首要的是社會時代。如所周知,唐代文學人才興旺發達。當時最高人口數字不過五千二百多萬,而有傳世之作的詩人,就超過兩千三百多名,差不多每兩萬人口中就有一個。如果算上其他方麵的文學家,比例就更大了。究其原因,一是社會經濟發展對文學藝術的需求。唐初政治穩定,經濟繁榮,整個社會特別是上層人物,要求文學藝術事業能夠與之相適應地發展,以滿足和充實他們的精神生活。二是唐初全麵實行科舉製,以聲律取士,極大地鼓勵了廣大知識分子的進取精神,寒族人士有了表現才能的機會。正如《全唐詩》序中所說的:“蓋唐開國之初,即用聲律取士,聚天下才智英傑之彥。”三是當時在文化藝術方麵實行了較為開放、自由的政策。正是這些因素,為文學人才蔚然群起,創造了有利的條件。
由於所處時代不同,同樣出色的人才,其遭遇卻迥然各異。19世紀70年代,中國的嚴複與日本的伊藤博文同在英國留學,而且同班。論學業,嚴複名列第一,伊藤居於第三。伊藤回到日本後,正趕上明治維新,日本社會從封閉型轉向開放型,亟需熟諳西方政治經濟的人才。因此,伊藤得以三任首相,大顯身手。而嚴複所處的社會時代,卻是清廷門戶雖被列強打開,但封閉式的基本國策並未改變,腐敗程度有增無減。致使這位曾是壯懷激烈的留學生,報國無門,最後,從譯述《天演論》等著作啟蒙他人轉為用鴉片煙來麻醉自己。這個事實,說明了社會時代對於人才的成長起著何等重要的作用。
其次,在人才問題上,當政者態度如何,也至關重要。王安石說過:“不患材之不眾,患上之人不欲眾;不患士之不欲為,患上之人不使其為也。”他尖銳地指出了妨礙人才輩出的“三蔽”:一是君主自以為高明,一人就可以主宰全局,“去辱絕危”,而人才之得失是無關大局的;二是“謂吾之爵祿富貴足以誘天下之士”,故“吾可以坐驕天下之士”;三是隻待人才自發產生,而不去千方百計發現和培養人才,甚至還認為天下實在無才可取。上述三種情況雖然用心不同,但壓抑人才的成長,“其致一也”。
最後,從私利的本性和各種陰暗心理出發的妒賢忌能的惡習,以種種方式壓製人才。最常見的是讒言惡語,閑言碎語,冷言冷語。俗話說:“舌頭底下壓死人。”又說:“傷人之言,深於矛戟。”要使人才順利成長,必須隨時清掃社會環境,搬開這些無形的絆腳石。
(198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