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郭先生
戰國時的齊宣王愛聽吹竽,每次都要組織三百人的器樂大合奏。有個南郭先生,並不會吹竽,但他看這裏有空子可鑽,便到齊宣王那裏自薦,說他很善於吹竽,願意為大王效勞。宣王聽了自是喜歡不盡,便把他安置在大樂隊裏,並發給他同其他人一樣的薪俸。這樣,南郭先生就混在樂隊裏麵跟著湊數。後來宣王死了,他的兒子繼位,是為齊湣王。他也愛聽吹竽,但與乃父大異其趣,偏偏喜歡聽獨奏。他把樂隊找到眼前,一個一個試吹。這樣一來,南郭先生就再也混不下去了,隻好“溜之乎也”。
宋代文學家、大詩人蘇軾有一首題為《寄劉孝奴》的詩,便借用了這個故事:
平生學問隻流俗,眾裏吹竽誰比數。
忽令獨奏《鳳將雛》,倉卒欲吹那得譜!
自從《韓非子》記載了這個“濫竽充數”的故事,兩千多年來,南郭先生便一直成為人們嘲笑、揶揄的對象。雖說有點令人難堪,但細究起來倒也怪罪不得他人,確是咎由自取。—立身天地之間,總須學一點真實本領。一無所長,整天跟著人家混飯吃,終究不是辦法。不會、不懂也罷,有個“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的實事求是態度也好,偏偏他又不懂裝懂,假充內行。這就逃脫不了最後“抱竽出逃”的狼狽下場。
這場鬧劇的出現,南郭先生自己當然要負主要責任。可是,如果我們動腦筋想一想,進而追問一下:一個本來不會吹竽的人,為什麼竟能輕而易舉地混入了宮廷樂隊,而且可以裝模作樣地吹了許多年呢?一個屍位素餐的混飯吃的人,又為什麼能夠和樂隊的其他樂手一樣領取薪俸呢?這麼一追究,作為組織領導者的齊宣王,就難以辭其咎了。看來,齊宣王好講排場,但並不真正懂得音樂,無非是逢場作戲、附庸風雅而已。自身不學無術,也就談不上什麼知人之明。由此可以得到啟示,要準確地識拔英才,汰除庸才,首先領導者必須是英才,而不是庸才。
南郭先生之所以能夠混跡於宮廷樂壇,除了當政者齊宣王昏庸這樣一個因素以外,也和當時“大幫轟”、“大鍋飯”的吹竽體製、演奏方式有直接關係。唯其數百人“拉大幫”合奏,才有可能給濫竽充數的人以可乘之機。如果像齊湣王那樣“單兵教練”、“分灶吃飯”,無論是南郭先生、北郭先生,十個有十個要露餡的,最後都得陷入“忽令獨奏《鳳將雛》,倉卒欲吹那得譜”的尷尬境地。正如唐人黃滔詩中所講的:
齊竽今曆試,真假不難知。
欲使聲聲別,須令個個吹。
有一部電視劇《南郭後傳》,說是南郭先生露醜以後,逃回家鄉,狼狽不堪,連小孩子都嘲弄他。可貴的是,他並不氣餒,而且知過必改,認真吸取了失敗教訓,再次投到百裏老師門下,從頭學起,刻苦鑽研,經過幾年的勤學苦練,終於熟練地掌握了吹竽本領。哪裏跌倒哪裏爬。最後重返齊宮,當了一名出色的樂師。這從另一個角度說明了,要多出人才,出好人才,必須徹底打破“大鍋飯”的體製,不給那些“阿混”們提供各種“濫竽充數”的逋逃藪。我常想,如果齊宣王當政時就能采用“齊竽曆試”的辦法,也許南郭先生早就發憤成才了。
(198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