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詩人的牢騷
慨歎懷才不遇,發發牢騷,講點帶刺的話,在古代詩歌中是常見的。
“奈何青雲士,棄我如塵埃!珠玉買歌笑,糟糠養賢才。”詩人李白發出過憤懣的呼喊;“今日愛才非昔日,莫拋心力作詞人!”詞客溫庭筠抒寫了絕望的情懷。無論是沉痛的哀吟,還是蒼涼的慨歎,都還限於言外寄意,泛泛而談,至多是指向那些飛黃騰達的達官顯貴,所謂“青雲士”一流。而唐代另一個詩人羅隱則無情地進行冷嘲熱諷,把筆鋒直接對準當時的最高統治者。他在七言絕句《感弄猴人賜朱紱》中寫道:
十二三年就試期,五湖煙月奈相違。
何如學取孫供奉,一笑君王便著緋。
黃巢起義之後,唐王朝已經風雨飄搖,名存實亡。史稱:“郡將自擅,常賦殆絕;藩鎮廢置,不自朝廷”,“王室日卑,號令不出國門”。公元901年,宦官韓全海脅迫唐昭宗離開長安,投靠鳳翔節度使李茂貞。朱全忠帶兵七萬入關,宰相崔胤“促全忠以兵迎駕”。兩年後,李茂貞殺宦官韓全海等七十餘人,與朱全忠和解,並將昭宗交給了朱全忠,這樣,皇帝才又回到長安。在逃難期間,唐昭宗不思選用賢才,安邦治國,而是醉生夢死,貪圖享樂。當時隨駕的有一個弄猴的雜技藝人,猴子訓練得很好,居然能跟皇帝隨朝站班。唐昭宗非常喜歡,賜給弄猴人五品官職,身穿紅袍,並給以“孫供奉”的稱號。實際上,此人並不姓孫,而是借用猢猻的“猻”字諧音,意謂以巧馴猢猻供奉禦用。
老詩人羅隱聽說這件荒唐無聊的事之後,憤然寫下了這首諷刺詩。他以自己屢試不售的辛酸遭遇與弄猴人僥幸得官作對比,效果十分強烈。詩中說,我十多年來,一直辛辛苦苦地進京應試,久違了家鄉的“五湖煙月”,但一次也沒有考中,一個官職也沒有謀到。怎比得上那個耍猴的“孫供奉”,博得君王開顏一笑,便穿上了佩帶朱紱的五品官服!看似自嘲,實際正是尖刻地諷刺無道昏君在亡國慘禍麵前,不思引用賢才,隻知求歡作樂。
在唐代上層社會中,這種沉酣嬉戲的風氣早已形成。唐玄宗就曾在宮廷內修建鬥雞場,凡獲勝者均可得到恩寵。所以,當時有“生兒不用識文字,鬥雞走狗勝讀書”的民謠。意思是用不著讀書應試,隻要交遊一些貴族子弟,通過鬥雞走狗,照樣可以走上登朝入仕的終南捷徑。詩人李白對此卻不屑一顧,他在《行路難》一詩中激憤地寫道:“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羞逐長安社中兒,赤雞白雉賭梨栗。”表現出可貴的品格和節操。
這種情況,也充分暴露出封建統治階級腐朽沒落的本質。不要說唐玄宗、唐昭宗之類的庸主,即使古代一些所謂“聖帝賢王”,也往往逃脫不開這種階級的局限。唐代詩人劉禹錫寫過這樣一首《詠史》詩:
賈生明王道,衛綰工車戲。
同遇漢文時,何人居貴位?
詩中提出:著名政治家、文學家賈誼深明經邦濟世之道,乃匡定天下之奇才;而衛綰以善玩車戲的小技侍奉君主。他們同時遇到漢文帝了,那麼,誰應該位居顯貴呢?按說這是不成問題的問題。但事實卻與人們的認識全然相反:賈誼由於受到大臣灌嬰、馮敬等人的忌妒與排斥,遭貶長沙,抑鬱而終;衛綰卻以車戲小技取悅文帝,被提拔為中郎將,後來竟官至宰相,封建陵侯。
詩人通過這兩個人榮枯不同的際遇,諷刺號稱英主的漢文帝隻圖一己的歡娛,而置帝業、賢才於不顧。妙在偏偏不去點明,故意向讀者作猜謎式的發問。這樣曲折用筆,就可以取得更加警策、雋永的效果。
(198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