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惠由來怕失期
據《隨園詩話》記載:乾隆年間,一位名叫陳浦的老寒士,帶著他的一冊詩稿,請求當時的詩壇巨擘袁枚評閱。袁枚日夕遊宴於權貴、詩翁、才女之間,對這位尚無名氣的寒士的詩稿並未引起足夠的重視,隨手放在一邊,沒有認真過問。幾年之後,想起這件事來,取出詩稿細看一遍,才發現作者原是一位很有造詣的詩人,詩作水準很高。於是忙著打聽其人的下落,不料,這位老寒士早已在貧病交攻之下黯然死去。袁枚滿懷深情地錄下這位已故詩人的七絕《醉後題壁》,把它收在自己編的《隨園詩話》裏:
貧歸故裏生無計,病臥他鄉死亦難。
放眼古今多少恨,可憐身後識方幹!
然後,袁枚淒然地在《詩話》裏寫道:“嗚呼!餘亦識方幹於死後,能無有愧其言哉!”這裏說的方幹,是唐代的詩人,很有才識。但生性亢直,不肯夤緣求進,科場失意後,便息影山林,鬱鬱以終。後來,朝廷發現並承認了他的才幹,追認他進士及第,但逝者已矣,已經於事無補了。
像方幹這樣死後中進士的事固屬少見,但在舊社會,一些高才逸士由於無人賞識,匿身草澤的現象,卻比比皆是。因為封建社會堅持任人唯親的路線和世族壟斷的政策,崇尚門閥,論資排輩,如果無人汲引、保薦,即使是蓋世奇才,也隻能終古埋沒。結果,就像唐代大文學家韓愈在《與崔群書》中所指出的:“賢者恒不遇,不賢者比肩青紫;賢者恒無以自存,不賢者誌滿得意;賢者雖得卑位,則旋而死,不賢者或至眉壽。”
大詩人白居易也曾借吟詠晚桃花來慨歎、揭示這種極不合理的現象:
寒地生材遺較易,
貧家養女嫁常遲。
這種“身後識方幹”的情況,在現代西方世界裏也時有出現。挪威青年數學家尼爾斯·亨裏克·阿貝爾,十八歲時父親死去,便挑起了贍養老母和照看六個弟弟、妹妹的生活重擔。盡管家境極度困苦,但他仍然奮力鑽研數學,終於取得了出色的成就。他為最終解決三百年來困擾幾代數學家的“方程可解性”問題提供了新的途徑。更重要的是,他發明了後來以他的名字命名的一整套函數。有人認為:他的發明留下的大量後繼工作,足夠數學家們忙上三百年。
二十五歲的阿貝爾,把這兩項成果當作自己的“科學護照”,在朋友的資助下,興衝衝地訪問了歐洲大陸數學界,希望能得到承認。論文經巴黎科學家提交給大數學家奧古斯丁·路易·柯西。但是,因為阿貝爾是個“無名小輩”,柯西根本沒有看,便把論文擱置起來。在急切的期待中,阿貝爾苦苦等了半年,始終沒有回音。他隻好重新撰寫,最後在一家雜誌上刊登出來。
這時,另一家雜誌《天文學家報告》發表了德國數學家卡爾·古斯塔勒·雅各比通過自己的努力得出了相同見解的橢圓函數論文。之後,雅各比讀到了阿貝爾的論文。他折節稱讚,一再說:“這是我望塵莫及的。”當他聽說阿貝爾兩年前就向巴黎科學院寄出了論著而未被理睬時,大為憤慨,公開提出抗議。這才引起了巴黎科學院的重視,從天棚上找出塵封已久的阿貝爾的論文,正式進行評審,認為很有學術價值,決定發給大獎。可惜,阿貝爾早已溘然長逝了。
死後中進士、獲大獎,受到各界的承認與重視,固然比終古沉埋,“沒世而名不稱”要好一些,但其為時已晚,無補於當事者,則是實實在在的。我們確實應該吸取這方麵的教訓,及早做一些愛護人才、發現人才、拔擢人才的實事,力爭多有補於社會,而少留下一些遺憾。
日常生活中,這類情況也並不少見,經常會引發一些感慨。1992年秋,我到甘肅省定西縣參觀訪問,趕上了一場瓢潑大雨,頓時水滿溝畦。當地農民都說,這若是下在伏天,可就成了“救命甘霖”了。現在下雨等於“孩子死,來奶了”,啥用沒有!有感於此,我即興吟了一首七絕:
煙雨茫茫過定西,幹禾撲地望中迷。
秋霖縱美成何用,施惠由來怕失期!
(200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