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歌謠中的“材論”
有關人才問題的論述,散見於我國曆代的詩書典籍中,同時也反映在一些民間的歌謠、散曲裏,就中以諷刺內容居多。西晉的杜預在注解《左傳·僖公五年》時說道:“童齜之子,未有念慮之感,而會成嬉戲之言,以或有所憑借,其言或中或否。博學之士,能懼思之人,兼而誌之,以為鑒戒。”這番話反映了古代人民已經認識到,童謠、民歌是民意、輿情的反映,明確指出它具有映射當時與鑒戒後世的作用。
從前,流傳得最為廣遠的要算東漢桓帝、靈帝時期那首諷刺貢舉的民謠了:
舉秀才,不知書;舉孝廉,父別居;
寒素清白濁如泥;高第良將怯如黽。
歌謠尖銳地指出,那時的所謂“秀才”,其實無學;所謂“孝廉”,其實不孝;自我標榜“清白”的人,其實是最汙濁的;而所謂“良將”,則怯懦得像池蛙一樣,聽到動靜就懼伏下來,噤默無聲。統統名不副實,成了一堆笑料。
東漢末年,朝政腐敗,世風日下。一些熱衷於功名利祿的士大夫,為了能得到察舉和征辟,往往蠅營狗苟,夤緣求進,甚至不惜弄虛作假,矯情欺世,以激揚名聲,抬高身價。有個叫許武的,被推舉為孝廉之後,便和兩個弟弟分家,並且自己要了最好的一份。兩個弟弟並不計較,仍然與之和睦相處。事聞鄉裏,被舉為孝廉。這時,許武才大宴賓朋,說明自己有意成全兩個弟弟的令名。還有個趙宣,父母死後,悲慟欲絕,為了盡孝守喪,獨自在墓道裏生活二十餘年。於是,被鄉裏稱為“至孝”,州郡舉為官員。實際上,他在守喪期間,根本沒有忘情私欲,一連生了五個兒子。可見,當時那些被推薦為孝廉、賢良者,不少是盜名欺世的偽君子。難怪民謠要作那樣辛辣的諷刺了。
宋代吏治腐敗,賣民鬻爵現象嚴重,官員多得驚人。當時有“恩蔭”法,皇帝可以隨意對皇族宗室,官吏子孫、親屬以至門客授官。有的繈褓嬰兒不但有官號,還有食祿。“恩蔭”授官,數目驚人。災荒中,富戶向國家納糧多者;修築工程,地主雇用民夫數量大者,都可以授官。後來竟至公開賣官。所以,宋徽宗時,有民謠雲:“三千索,直秘閣;五百貫,擢通判。”反映的都是真情實況。
據《契丹國誌》:遼代末期深受金國欺淩。天祚帝耶律延禧討金失敗,無所作為,遇到軍國大事,便與宰相吳庸、馬人望、柴誼等商議對策。幾個人老邁昏聵,庸懦不堪,不能裁決。於是,老百姓就編出一首民歌來諷刺他們:
五個翁翁四百歲,南麵北麵頓瞌睡。
自己精神管不得,有甚心情管女直?
女直,即女真族,這裏指金朝統治者,因避遼興宗耶律宗真諱,稱為女直。
元代無名氏寫了一首題為《感誌》的散曲:
不讀書有權,不識字有錢,
不曉事倒有人誇薦。
老天隻恁忒心偏,賢和愚無分辨!
說的是“老天心偏”,實際是一份討伐封建時代腐敗的人才製度的檄文。
元末,鹽販張士誠乘時局混亂,占據蘇州一帶,擁兵數十萬,自號“吳王”,但對元朝則稱作丞相。他重用了一些專事趨奉諂附的小人:一個姓黃,一個姓蔡,一個姓葉。他們無惡不作,幹盡壞事。後來,張士誠被朱元璋的大將常遇春、徐達擒獲,解到南京自殺身死。老百姓編了一首十七字的“瘸腿詩”,諷刺他用人不當,自取滅亡:
承相做事業,專用黃蔡葉。
一朝秋風起,—幹癟!
史載:明末,權臣馬士英請免府、州、縣學童應試,議定:上戶納銀六兩、中戶四兩、下戶三兩,得赴院試。又開捐納之例:武英殿中書納銀九百兩,文華殿中書納銀一千五百兩,內閣中書納銀二千兩,待詔三千兩,拔貢、推知銜各為一千兩,監記、職方百兩不等。時諺諷刺說:
中書隨地有,都督滿街走,
監記多如羊,職方賤似狗。
蔭起千年塵,拔貢一呈首。
掃盡江南錢,堪塞馬家口。
針對清代後期良材毀棄、駑劣當朝的不合理現狀,當時,戲劇家李調元寫了一首《麻雀》詩進行諷刺:
一窩兩窩三四窩,五窩六窩七八窩。
食盡皇王千鍾粟,鳳凰何少爾何多!
先看開頭兩句,無異於孩童的家常話,順口溜,意興索然,乏味得很。可是,通過三、四兩句的逆挽,立刻靈動起來。嚴肅的主題,辛辣的諷刺,出之以諧趣的語言,給人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198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