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作者的寫景詩,也頗有特色。往往是以白描手法,表現自然、清新的美感,予人以鮮明的視覺感受。像《春池》:“魚鳥齊喧鬧,殘荷吐葉新,綠楊垂倒影,共展一池春。”魚鳥喧鬧與殘荷吐葉、綠楊垂影,動靜結合,相映成趣。既寧靜,又充溢著生命活力。還有《秋夜》:“秋夜涼如水,金風更助寒;繁星不耐冷,閃爍隱河幹。”繁星閃閃爍爍,在詩人眼中竟是“瑟瑟縮縮”,看似平淡無奇,卻都形象鮮活,逸趣橫生。《荷塘》也很有特點:“池塘清淺水,綠葉襯花紅。一夏繁華景,西湖六月中。”園林建築講究“借景”,寫詩也有這種手法。一句“西湖六月中”,就把宋代詩人楊萬裏的詠荷名句“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借了過來,給讀者的視覺帶來意外而強烈的衝擊力。
四、作者腹笥豐厚,胸藏萬卷;但不到必要時節,不願意去掉書袋,掏古典。凡是用典都自然貼切,並且與作者的思想感情、環境景物融為一體,以至分不清是借古人的嘴說出,還是作者自鑄新詞。如《春夜》:“星月明如洗,清涼灑落輝,離人遙望夜,海嶽夢思飛。”春夜懷人,這是傳統的詩詞主題。離人望著星月交輝的“遙夜”,浮想聯翩,思如潮湧。這裏,巧妙地嵌入龔自珍的“胸中海嶽夢中飛”的成句,既現成又貼切;而“離人遙望夜”,也自有所本。到了《秋梧》一絕中,則選取另一種用典形式:“秋梧葉未落,惹雨並招風;鳳去無消息,先師嗟道窮!”由梧桐想到鳳凰,又由鳳凰想到先師孔子:“鳳兮鳳兮!何德之衰?”“道之不行,已知之矣!”寥寥二十字,竟有這麼大的含量。這也就是用典的功效。
五、許多詩句都別有寄托,富含哲理。寄托是詠物詩的靈魂。詩人並不停留在題材的表麵上,而是通過特定事物的描繪,寄寓自己對生活中的某種體驗與認知,使讀者從所寫的具體事物中,體驗到、聯想到它的豐富內涵。所謂“手揮五弦,目送飛鴻”,聲音流出弦外,餘響無窮。不妨隨意找出幾首,來體會作者的深刻寓意。大別之有三類:如《春蠶》:“一春生命裏,奉獻隻為人;直到腹絲盡,仍懷不息心!”《秋螢》:“作火臨秋晚,猶思一閃光,纖微不足道,也欲獻輝煌。”是借助特定事物展申作者的價值觀念,這裏就是通過蠶和流螢的形象,展示一種人生價值、生命意義。而《春筍》:“水曲春沙地,行鞭遠近生;長竿千尺競,元在筍初萌。”則是從平凡的事物中發掘出一種人生哲理。唐人中也有“君看三丈樹,元是手中枝”之句。
而《秋蛩》又屬另一類:“草木繁華盡,秋蛩怨意長,榮枯翻覆事,難奈此滄桑。”它和第一類都是采用“擬人化”手法,都是從物性延展到人性。但這種人性,卻是猜度出來的—麵對著榮枯翻覆,滄桑變幻,不免平添怨懟之情。寫得頗有韻致。如果說,前一類寫法是肯定性的開掘;那麼,這卻是一種推測,一種懸揣,是否就是如此,並不一定。換上另一個詩人,對於秋蛩之所以哀鳴,也許會作別樣的設想。
前人陶明浚《說詩劄記》中講:“詠物之作,非專求用典也,必求其婉言而諷,小中見大,因此及彼,生人妙悟,乃為上乘也。”向峰先生此一類詩,即具有這個特點。這在《四季詠懷》組詩中,當屬最具特色的佳作。
最後,以七律一首作結,足成篇中未盡之意:
暢詠韶華一大觀,騷壇沃野簇峰巒。
未登兜率三千界,且托蓮華皕[注]四盤。
妙諦蒼黃存意象,神思莽蕩湧毫端。
誰雲詩到唐時盡?放眼新程路正寬!
注:皕,讀音為“必”,意為二百。
(201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