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冰的散文《遠方》,寫得玲瓏剔透,逸趣橫生。看他筆下的德天瀑布:
這是水的梯田,不斷長出珠玉,長出霧嵐,長出轟鳴。梯田一年四季都豐收著,豐收著德天勝景。
這是瓊的磨盤,一層層地研,瓊漿越研越細,越研越白,越研越清亮。
這是山的簾子,山想演垂簾聽政的把戲,就掛起了這塊簾子。隻是山在簾子後說了些什麼,簾外一句也沒有聽見。簾外是個自由的世界。倒是聽到一聲歎息: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
這是夢的床,無論白天夜晚,河一到這裏就進入了夢鄉。河做夢的時候,床邊總簇擁著綠草和鮮花。那是歸春的囈語。不惟河到這裏迷夢,人亦然。李白不敢來,李白來了就會不斷地說著“疑是銀河”的瘋話;還有個叫徐霞客的人也一直不敢來,來了怕走不出夢境,無法進行他的漫遊。
作家是在一種靈感迸發的創作狀態中,把現實的體驗提煉為意識的邏輯,並以情感的形式展現出來,使讀者在字裏行間感受到情感的衝擊和生命的顫動。在這裏,情感起著支撐的作用,“沒有情感也就不存在真正的藝術”(歌德語)。作家、敘述對象、讀者共同組成一副人事—景物—情感的關係鏈。作家通過富有藝術價值和創造意義的勞動,調動著讀者的表象貯存和參與創造的欲望,一起去構建意象與圖景。
四
在有些散文中,劍冰善於超越情感與激情,抵達一種智性與深邃,在似乎抽象的分析與演繹中,激活讀者為習慣所鈍化了的認知與感受,滲透到感覺的深處,揭示出人類文化曆史的底蘊和精神流程。它們或以其對於心智的思索和啟發,把形而上的哲思文學化,以詩性的語言表述自己的生命意識;或以獨特的感悟、生命的體驗咀嚼人生問題,思考生命超越的可能;或對現代文明破壞原始詩意生活提出質疑,希望回歸那種澄明的、詩意的人生狀態。它們以其終極的追問,帶領讀者進入較大的思索空間,在冥思遐想中得到啟發和妙悟。佛陀哲學是,人在有常中尋覓無常,又在無常中創造有常。散文創作也是,在有限中尋覓無限,又在無限中創造有限。
劍冰的散文,一般不作興大量地揮發哲理意蘊,他往往把思想元素溶解於事件的陳敘、情感的抒發之中,表現為一種根植於現實土壤而展現的對於人生價值和生活哲理的探索,亦即所謂的“實踐悟性”。
劍冰散文常常接觸到曆史題材,像對待哲理意蘊那樣,處理有關的曆史故實和文化背景,他也總是輕鬆地運筆,著墨不多;即使必不可少的曆史陳述,也大體上能夠像古人所提倡的:“融化斡旋,如自己出。”像那篇寫著名古跡鴻溝的散文《曆史的裂痕》,裏麵牽涉到許多人事,許多史跡,楚漢爭雄,龍翔虎躍,一般地寫起來總要花費幾千字,甚至上萬字,而他卻隻用了一千六百字就闡發得清清楚楚。裏麵既有曆史經驗的升華,也有古今名家的感喟,文化涵蓋、思想容量比較大。它的訣竅就在於作家是順著情思的流向,對曆史背景作審美意識的同化,以敏銳的、現代的眼光進行觀照與思考,給予曆史生活以新的詮釋,體現出創作主體因曆史而觸發的現實的感悟與追求,使作品獲得較大的人生意蘊和延展活力。
正是基於前麵談到的敘述策略和創作手法,使劍冰的散文,既獲得了應有的意蘊深度,同時,又具備著鮮活、靈動,無拘無束,不粘不滯的明快風格。像悠悠的流雲,淙淙的溪水,清麗自然,頗饒韻致。讀者從中獲得一種審美的快感,我猜想,作家運筆的當兒,也一定是怡然自得,勝任愉快的。
(200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