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瀾獨老成”(2 / 3)

喂!—歐陽獨離對它說—你知道,就在我自欺欺人承認我是“不折不扣的右派分子”的時候,我就解脫了。

但是—它向他刮著臉皮說—你的人格變異了,生命沉淪了 你異化了! 非人!

不,我並不是完全撒謊,—歐陽獨離再度辯白說。我不能不真心地承認,在那崇高的理想追求中,有個人主義和個人英雄主義的因素在起作用。成名成家,的確是我內心深處頑強的願望。但我一向認為成名成家也是為人民、為革命。我是由個人主義而跌入右派深淵!

兩者之間有著天地之隔的差別!—它反詰。

是這樣。我承認了前者的存在。正是由於它的存在,才有後麵的種種。隻是在這個意義上,我不得不承認自己是右派分子。

因為,現在是隻問結果,不問動機。

作品中多處出現這種“二我”論辯的場麵。它在關鍵處,形象而突出地表現了思想的矛盾、人性的分裂以至人格的異化。此外還有夢魘的困擾、幻覺的精魂等等,都是傳統敘事中的現代成分。至於意念、理念、情愫、心理上的現代性,則可謂充溢全篇,而使傳統與現代融會一體了。

意象的運用也顯現出學者小說的書卷意蘊。《離離原上草》中,通過運用新鮮、細膩、獨特、深刻的意象,以捕捉人物生活的感覺經驗,從而收到了良好的效果,像《詩經》、《離騷》以至古詩名篇中民族原型意象的恰當運用,上下飄搖的風箏,西西弗推石頭,《約翰 克利斯朵夫》中渡河的意象,等等。

就題材與內容看,這是一部純粹的知識分子心靈史。所探討的,所追問和思考的,是有關知識分子的本質特征、人生命運、生命存在意義、價值取向、複雜而多彩的人性,充分體現了作家的生命的自覺。小說並非作者的自傳,有大量的虛構成分;但作者作為一個自覺性很強的知識分子,以突出的形象鮮明地現身其間。讀者可以或隱或顯地看到作者對於屈原、李白、杜甫、魯迅的仰慕與追隨。“悵望千秋一灑淚,蕭條異代不同時。”這些先賢的憂國憂民的胸次和深沉、濃鬱的愛國主義情懷,敏於任事、以天下為己任的知識分子的使命感和擔當意識,使作家熱血噴湧,情懷激蕩。而對於德國的大文學家、大思想家歌德的積極進取、勇往直前與主動割舍、自覺斷念的認同(這從《題詞》中引證《浪遊者的夜歌》中可以看出),也使我們對於作品豐富而複雜的思想蘊涵,有了進一步的理解。可以說,作品中隨處都閃現著作者的鮮活身影,有時竟躍然紙上,呼之欲出。這也體現出教授作家的一種特質。

全書散發著濃鬱的書卷氣。看得出,作者是在有意地加重這種氛圍。作品開篇以四頁篇幅,通過警辟的《作者寄語》和多達十幾段的經典性的《題詞》,開宗明義,“三致意焉”。每一條都是從浩如煙海的中外典籍中,經過認真的篩選,才放在這個顯著的位置。無疑,它們都凝結著作者的心血,承載著一己的寄托,也昭示著作品的靈魂,像呼呼作響的獵獵旌旗,像一排排路標,像一個個產品的標識,展現著指示路向的效能和畫龍點睛的作用,導引著讀者去思考,去評判,去賞析,去玩索。

書中大自語言結構、景色鋪陳、人物對話、詩文引述,小到書名、人名、地名,都經過嚴格的梳理,決不草率從事。比如那年中秋時節,歐陽獨離、上官元亨、殷芳草和姬麗芹的對話中,歐陽關於“人生時期,不在年齡幾許,而在事功如何”和“回歸心之舊鄉,心之故土”的論述;上官關於莊禪“漫遊者回歸故土”的闡發,都體現了深刻的人生哲理。即使是場麵描寫、情節敘述,也都與眾不同,具見特色:

他(歐陽獨離)倒在床上,雙眼微閉。意識有些模糊,湖水蕩漾,小船顛簸,人身搖晃,姆媽,寄娘、竹韻 影像幢幢,你去我來、我站你立,說著什麼,卻聽不見聲音 飄飄然明月仙子也嫋嫋而至,但模糊、搖曳、飄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