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美作家群及魔幻現實主義的文化生成(2 / 3)

納斯卡線條是1926年發現的,學術界比較一致的意見,認定它大約形成於公元前一千年;但究竟是怎麼形成的,至今還是眾說紛紜、莫衷一是。最早提出的答案是,這些線條是古人類灌溉用的水渠;也有人認為這是一張神秘的地圖,裏麵標示了進入重要場所的通道;有的猜測可能是遠古時代舉行祭祀儀式的場地和路線;有的說,線條是連接聖地的宗教朝拜路徑,而動物圖形則是神靈的畫像;還有的認為,這是世界上最大的天文書;瑪利亞女士也提出了類似的意見,她認為這些直線與螺旋線代表著星座的運動軌跡,這些圖形預示了太陽、月亮和其他行星、恒星將要出現的位置,這樣,納斯卡人就可以據此確定種植、灌溉、收獲的時間;還有一種意見,畫上這些線條,是為了讓天上諸神能夠了解到下界人群的祈求,以幫助他們搞好耕種、捕魚及其他活計,比如猴子代表大熊星座,代表雨水,當地上幹旱雨水遲遲不來時,人們就刻上猴子圖案,使諸神了解實情;還有人認為這是外星人著陸時的飛行跑道 結論越積越多,誰也說服不了誰。

拉丁美洲另外一處奇跡,是太平洋深處的複活節島。這裏歸屬智利。1722年複活節那天被人發現,由此得名。由於它充滿了謎團,那裏經常聚集一些探險家、人類學家、民俗學家、語言學家、地質學家、考古學家、海洋學家。那天,我坐了五個小時飛機,航行三千七百公裏才到達那裏。一踏上這個孤懸在大洋上的島嶼,四顧茫茫,水天一色,那種“腳跟無線,如蓬轉,望眼連天,日近長安遠”的蒼涼之感,立刻湧上了心頭。

複活節島最大的謎團是那數百尊巨石雕像。石雕為半身人像,一個個都是長臉、高鼻、濃重的雙眉、長長的耳朵,宛如一母同胞,個頭一般三四米高,最大的高過十米。每個雕像頭上都有一頂用紅色岩石雕成的大帽子。石像立在高大的石台上,全都麵向陸地,背朝大海。據說,剛被發現時,大部分石像已撲倒在地,現今看到的一些立像,是近年以現代吊裝技術重新豎起的。誰也弄不清楚,這些神秘的石像究竟代表著什麼—是神靈?是天外來客?是神秘的外來者?是活著的酋長?還是死去的部族首領?是什麼人,在什麼時候,為了什麼,又是怎麼雕成的?雕成了以後,是怎麼把它們一個個運到海邊的?又是怎麼放置到三米高的平台上?為什麼要給石像戴上一頂碩大無朋的紅色岩石的帽子?這帽子是發式?是頭飾?還是象征帝王的冠冕?為了什麼要把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豎立起來的石像推倒?是什麼時候、靠著什麼力量推倒的?如果是人力推倒的,是什麼人—起義的山民?造反的奴隸?暴動的野蠻人?還是外來的入侵者?如果是大自然的偉力,那它是地震?是火山爆發?是席卷一切的颶風?是排山倒海的海嘯?還是由於地殼下沉?問題連成了串兒,簡直就是一部外文版的屈原《天問》。

島的東南部有座石山,山下為采石場。堅硬的岩石像被切蛋糕似的隨意割開。一百多尊石像,或立或臥,有的已經完成放在遠處等著運走,有的加工了一多半,最大的一尊高22米,仰臥在山坡上。還有一尊石像全身和臉部已雕鑿完成,隻有後腦勺一點和山體連接,再有幾刀就可以分開,然而它的製作者卻突然放手了。這裏的一切似乎都是突然停止的。石斧、石鎬、石釺、石鑿散亂地棄置一旁。好像人們突然接到一個無法抗拒的命令,頃刻間丟棄了一切,匆匆離去。這又是怎麼回事?小島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頗為費解。據考察,複活節島為火山島,由三座海底火山噴發而成,整個島上至今還覆蓋著火山岩和火山灰。從前,有的探險家記載,他們曾在這一帶看到過新的地麵,可是,再次經過時卻不見了。有人據此推測,這裏曾經發生過驚人的變故。

還有人推算,雕塑這麼多的石像,加上運輸、安裝,總工程量極為浩大,至少需要五千個精壯勞動力幹上幾年,可是島上哪有這麼多的勞動力?這個不到120平方公裏的貧瘠的小島,不能種糧食,也沒有其他物產,就算是有五千名勞動力,吃什麼?據小島發現者羅格文海軍上將記載,當時島上住著各種膚色的原住民,黝黑、微紅、褐色、白色的都有。這又是怎麼回事呢?小小的孤島上,怎麼會有這麼多個人種?他們來自何方?考古學家在島上曾發現一些古代居民留下的所謂“會說話的木板”,有的長達兩米,兩麵用石器或鯊魚齒刻滿了象形符號。這些古代文字至今尚未破譯。大多數遭到了破壞,現在隻剩下二十六塊,分別收藏在一些歐美國家的博物館裏。

關於複活節島本身,也是一個謎團。當地原住民一向把這裏稱作“地球的中心”。他們究竟出於什麼心態、根據什麼,要把這個孤懸大洋之上的小島說成是世界的中心?有的學者說,它是已經沉入海底的文明古國—太平洲的殘存遺跡;有的認為它是太平洲上的海上聖地麥加或者海上墓地,居民每逢過節或者舉行宗教儀式時就乘船來到此地;有的更進一步考證,它是太平洲的貴族墓地,根據是:島上的那些石雕像,一個個都是高傲地緊閉嘴巴、雙眼下視,現出不可一世的樣子,這正是那個文明古國統治者的尊容。有人根據柏拉圖在兩千年前曾提到,大西洋中有一塊沉沒了的陸地,即一度繁榮昌盛的文明古國大西國,猜測這裏是另一個文明古國。還有人斷定,遠在一萬多年前,南太平洋上有塊麵積很大的陸地,上千萬居民過著文明的生活,後來,突然發生了海陸變遷,大片陸地沉沒海底,僅東部的邊緣部分—複活節島得以幸存。現在島上所遺留的石像和其他文物,就是這一時代的遺物。但史書上並沒有這種大陸沉陷的記載。

說到這裏,我想起了加西亞 馬爾克斯關於拉丁美洲的一段話。他說,大多數人把這裏看成是一個巨大的神秘的叢林,一個多山的荒原,或者一個落後的鄉村世界,懶洋洋地沉浸在永恒的午睡裏。實際上那要複雜得多。當我們寫出“暴風雨”一詞,歐洲人就會想到電閃與雷鳴;但很難想象出這裏實際的景象:有的暴風雨可以持續五個月,沒有親眼見過的絕對想象不出它是如何的猛烈:整整幾個鍾頭,急促的閃電接連不斷,猶如血色的飛瀑,大氣在連續雷鳴的震蕩中顫抖,悶雷的炸裂聲在山穀間久久地激蕩。馬爾克斯在一篇文章中還引述過一位荷蘭探險家的所見:亞馬孫河上有一條溪水在沸騰,五分鍾就煮熟了雞蛋。有一個地方不能大聲說話,聲音一大,陣雨就傾盆而下。他還看到一個人站在一頭母牛前祈禱,原來那頭母牛耳朵裏生了許多蟲子,祈禱過後,蟲子就一個個掉了出來。通過祈禱,也可以進行遠程治療,隻要告訴牲畜在哪裏,交代一下患病情況,就可以很快治好。

我們不難想象,這些神奇無比的自然景觀、曆史遺跡和悠久而神秘的、充滿了誘惑力的人文積澱,對於拉美作家的思維方式、價值觀念、創作構思、藝術風格,肯定會有直接而深刻的影響。

除了自然景觀、曆史積澱,這裏現實的文化氛圍也是神奇而獨特的。拉美地區的歌舞種類繁多,就我所見到的,覺得裏約熱內盧的“桑巴”,布宜諾斯艾利斯的“探戈”,複活節島的“羽裙舞”最有特點。那種步伐、節奏的快捷變化,韻律的急促,動作的劇烈,那種生命活力的迸發,人性的張揚,原始的野性、初民狀態的凸顯,情感的肆無忌憚的宣泄,隻能用“瘋狂”二字來形容,真是見所未見、耳目一新。

東道主說,不到裏約熱內盧等於沒有到過巴西,而不看桑巴又等於沒到裏約熱內盧,桑巴被國民譽為“巴西的靈魂”。於是,我們首先就看了桑巴。劇場不大,舞台正麵還延伸出兩個橋形的過道直通到觀眾席,一對對相擁著的舞蹈演員隨時可以躥到觀眾中間。那色彩鮮明而又大膽誇張的服飾,激昂亢奮的鼓樂,充滿誘惑的肢體語言,使台上台下共同沉浸在一種奇異的狂歡氣氛之中,觀眾很快就被卷進這種帶有傳染性的浪潮裏。桑巴動作快捷,風格獨特,把不規則的步伐同胯骨、臀部的擺動結合起來,體現一種原始的野性和很強的發泄性。在打擊樂的敲擊下,跳桑巴舞會使人聯想到樹葉在狂風中的劇烈搖動。它充分展現了民族大融合下的巴西人民酷愛生活、熱烈奔放的民族個性。有人說,桑巴是融化在巴西人血液中的民族藝術。也有人不無嘲諷地說:“什麼叫桑巴?它是印度人的笨,黑人的愣,葡萄牙人的瘋,添加一點咖啡因,烹製而成的一鍋大雜燴。”我們回來之後,聽說巴西文化部已經將桑巴舞蹈和音樂向聯合國申報了世界文化遺產。

探戈是阿根廷的國粹,像我國的京劇那樣;它可以說是舞蹈世界一道獨特的風景。阿根廷是個移民的國度,也是世界上時尚藝術和高雅藝術彙集的中心。這裏的人們充滿活力,充滿激情,也充滿著矛盾與困惑。有人認為,探戈舞和博爾赫斯的小說,都是阿根廷國民性的集中體現。我們那天看到的是男女對舞、男女獨唱和器樂伴奏。它融會了多國風格,集音樂、舞蹈於一體,音樂時而昂揚激越,時而如泣如訴;舞步狂熱、奔放,交叉、踢腿、跳躍、旋轉,變幻多姿,男子昂首闊步的雄風,女子的窈窕嫵媚、風情萬種,被認為是南美最具性感、最具感官刺激的藝術。阿根廷人通過探戈舞來戀愛、決鬥,也用它與世界交流。他們的舞劇《探戈女郎》在北京演出過,它把激情的探戈舞和好萊塢式的敘事手法結合起來,用探戈的肢體語言講述了一個法國女子在戰亂時期的悲慘命運。

在現代人的印象中,探戈是一種高尚文雅的舞蹈文化,其實,它起源於一個世紀之前布宜諾斯艾利斯的貧民窟。當時,那裏彙聚著各地的移民,絕大多數都是男性,他們為了表現思念女人的苦悶和男女相依相戀的情感,混合各地的歌舞,創造出這種舞蹈來,一個男子扮演賣弄風情的女子,另一個男子則扮成求愛者,舞步快捷,臀部擺動,肢體纏繞,動作幅度很大,看上去像旋風似的。起初上流社會不予接受,傳到歐洲後,德國威廉皇帝曾下令禁止,但在法國卻得到了認可,這樣就逐漸傳開了。在布宜諾斯艾利斯的五月大街盡頭,有一間咖啡廳,據主人介紹,上個世紀20年代,博爾赫斯等一批著名作家經常在這裏喝下午茶,一邊品味著可卡因的感覺,一邊欣賞著探戈舞。咖啡間裏的紅色皮椅、鏡子和枝形吊燈,都是當年的舊物。

應該說,在拉丁美洲,最能體現生命活力,也最具野性、最肆無忌憚的,還是複活節島的羽裙舞。不經意間,一隊無比健壯的男女演員,就突然跳到觀眾圈子裏。一個個裸身赤腳,胯部圍著一圈羽狀的短裙,油黑的膚色發著亮光。後邊有三四個人伴奏,樂器也都是很特別的。男演員手裏拿著刻有奇形怪狀文字的木板,蹦得很高很高,落地時,咚—咚,簡直就像擂鼓一般,水泥地麵都被震動了,表現的主要是力度,是豪放,是蠻勇;女的則往複扭動著柔軟的腰肢,前傾後仰,嫋娜多姿,反映著內在的力與形體的美。兩相配合,穿插進退,持續十幾分鍾後,再變換新的姿勢。他們同時歡快地吼著一種富有節奏感的“嗚嗬,嗚嗬”,聽起來更像是遠古初民的呼喚與呐喊。一個個氣喘籲籲,熱汗淋漓,真是“及其得意,忽忘形骸”,一時間竟忘掉了疲倦,忘掉了自我,也忘掉了紛紜萬端的外部世界,全副身心都投入到舞蹈裏。他們像一群孩子那樣天真爛漫,沒有東方人的斯文,沒有那麼多的禮教束縛、綱常禁忌。

看了之後,使我想起南宋詩人陸遊的一首《讀易》詩:“揖讓幹戈兩不知,巢居穴處各熙熙。無端鑿破乾坤秘,禍始羲皇一畫時。”詩人說,原始初民巢居穴處,整天歡蹦亂跳,熙熙攘攘,既不懂得幹戈擾攘,也不知道什麼禮讓雍容。偏偏是伏羲皇爺多事,他要仰觀天象,俯察大地,近取諸身,遠取諸物,製作出那神奇的“八卦”—在渾圓、混沌中劃出了“陰陽魚”,從而鑿破了乾坤的秘密,設置下“男女之大防”。這樣一來,確是開啟了千秋萬代的“文明之窗”,不過,自此也惹出了無窮的“麻煩”,失去了自然與本真。

在拉美,音樂與舞蹈是文化的混血兒,由印第安、歐洲和非洲文化多種因素經過長期的同化、雜交、融合演變而成,裏麵既保存著本土固有的文化成分,又廣泛吸收外來的藝術營養;既有鮮明的地域特征,又有南美大陸相通性的特點。節目更多地體現著非洲與當地原住民的特色,音響激揚、濃烈,舞蹈動作灑脫、快捷,舞步粗獷、豪放,堅定有力,造型機動、自由。這是一種樂觀的藝術,從中看不出任何病態的、頹廢的情緒。因而被看作是降壓閥、緩衝器,是對緊張、煩悶生活的消解,對嚴酷的現實壓力的緩衝,對處於壓抑狀態的情感的釋放,也是一種不帶任何功利的美的訴求。看著舞伴們變換著節奏,一會兒高視闊步,一會兒又相擁在一起,你會產生一種加入其中的願望和陶然怡悅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