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好文章》首發式上的即席發言
(2014年4月27日)
這已經是半年以前的事了。那天,現代出版社的社長打來電話,說是想搞一部新的古文選本。我極表讚成,並提到當年魯迅先生對於選本的肯定和推崇。他說,那好,立刻動手。我說,關鍵在於選家,應該找一位權威人士,“借助鍾馗”,壓住陣腳,當即提議最好請馮其庸、吳小如、劉夢溪、陳平原哪位先生出山。他說,我已經有了理想對象;接著,講了一通我從小讀過“四書五經”和多種古文選本:“既看過肥豬走,又吃過肥豬肉”;下文就是“請君入甕”。我心知肚明,這是個苦差事,力難勝任;但無論如何婉辭、峻拒,最後也沒有推脫掉。
“事到難圖意轉平”。那就動手幹吧。
核心問題,當然也是難點所在,是厘定選篇。兩千多年來,古文名篇佳構,可說是汗牛馬而充梁棟,選哪篇不選哪篇,頗費斟酌。今天看,《古文觀止》對後世影響極大,是成功的;但在清代當時,並非如此。它過多地考慮適應舉業的需要,議論文較多,短章較多,著意於音韻流暢便於誦讀的,結果漏掉了許多名文,而且隻選到明代為止。它成書於康熙三十四年,當時學者並不怎麼認可,連《四庫全書》都不收它。我們今天選編古文,限於選者水平和社會環境以及讀者條件,期望值不宜太高,即便是和《古文觀止》,恐怕也無法相比。當然,《古文觀止》、《古文辭類纂》、《古文釋義》等前代選本的成功之處,我們還是應該認真研究、充分借鑒的。
一是,分量應該適中,兼顧曆代文章,嚐鼎一臠,不宜太多,否則不利於普及。
二是,首選那些經過長期淘洗、廣為後世傳誦的古文名篇。就是說,寧有“遺珠”之憾,也要免遭“魚目混珠”之譏。我們這本書選了一百八十一篇。有人認為,應該湊個整數,比如二百篇、三百篇。我說,從曆代綜合平衡來看,這樣安排比較勻稱,若是再增加許多,也能夠選得出來,但會呈現畸輕畸重現象;如果力求平衡,有的就不免濫竽充數。《古文觀止》二百二十二篇,它也沒有湊整啊。
三是,在解讀上多下功夫,也就是要回答:這篇既然入列《中國好文章》,那它究竟好在哪兒?當然,解讀也好,作者介紹也好,都應要言不煩,點到為止,不能刺刺不休,喧賓奪主。主是正文,應該留給讀者馳騁思考的餘地。
四是簡單注釋,主要是掃除閱讀障礙,力避煩瑣,更多地留待讀者研思。讀者自己多動腦子,才能感興趣,才能記得住。這是我從小讀經、讀詩、讀古文的切身體會。焦裕祿說得好:“別人嚼過的饃不香。”
最後,我想對四篇文章做點說明:
《出師表》—《古文觀止》中作《前出師表》,因為還有個《後出師表》。但,晉 陳壽所作《三國誌 諸葛亮傳》、成書於六朝時的《昭明文選》,以及《諸葛亮集》中,都是隻有一篇《出師表》;杜甫詩中也是:“出師一表真名世,千載誰堪伯仲間”。所以,馮其庸先生的《曆代文選》等都標《出師表》。本書也循此成例。
《陋室銘》—曆來都認為是唐人劉禹錫所作;但卞孝萱教授提出不同看法,認為不是劉的作品;可是,吳汝煜教授舉出多種證據證明作者確是劉禹錫。我覺得,對於推翻已有定論的意見應持慎重態度,所以還是維持原議。
《與宋元思書》—這篇文章有的作《與朱元思書》。《曆代文選》編者馮其庸先生認為,“朱”乃誤傳。但是,有的選本還是作“朱元思”,甚至有的教科書裏也是如此。我所依憑的是中華書局1962年印行的清代學者黎經誥《六朝文絜箋注》中的考證意見。現在知道,宋元思字玉山,因為他的同時代人劉峻有《與宋玉山元思書》。這是見諸唐人所編《藝文類聚》卷三十七的。劉峻是南朝齊梁間學者、文學家,曾為《世說新語》作注,收集材料頗為豐富。可見,應該作“宋元思”。
關於李陵《答蘇武書》—這是《古文觀止》裏一個名篇,許多老輩人都能琅琅成誦。有的可能會問:為什麼這次沒選?主要因為它是後人擬作,從風格、體例看,並非漢代作品。蘇東坡說是六朝齊梁小兒所為。《古文觀止》中選入,一直遭到譏議,認為編者缺乏眼力。再者,即便是出自李陵之手,由於他投降匈奴,成為降將,有辱令名,所以不選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