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張學良:人格圖譜》答央視記者問
2010年7月9日至11日,應邀去北京接受中央電視台采訪,參與錄製專題節目。
從今年開始,中央電視台與中國作家協會合作,在“子午書簡”欄目推出當代作家重點作品。已經作了賈平凹、陳忠實、張煒等五位作家的訪談,我是第六個接受采訪的對象,作品為《張學良人格圖譜》。
先是接受了央視記者采訪;然後,他們擬出專題,進行節目錄製。策劃製作十一集,內容包括張氏父子,張學良與蔣介石、與於鳳至、與趙一荻、與宋美齡、與周恩來,以及他的戒毒經過與還鄉波折等,有的分兩集,有的為一集;方法是:主持人談有關事實作引子,作者以作品為線索進行分析,發表認識。每集長10分鍾。
下麵是采訪、答問的記錄:
一、您以寫作曆史文化散文見重於文學界與學術界,評論文章也非常多。而這部《張學良人格圖譜》,看得出來,是您近年來狠下功夫,而且也極見功力的一部作品。請問:在寫作過程中,您都有過一些什麼樣的考慮,換句話說,它的出發點與落腳點是什麼?
近十年來,我在散文中寫了大量人物,其中以帝王、政要、文人(有些是才女)居多。我選擇人物的標準,一是值得寫,有可傳可述之事,無論正麵反麵,能夠發人深思、供人研索;二是有足夠的可言說性,命運起伏迭宕,人性複雜、深刻,矛盾衝突激烈;三是可以作多樣化解讀,個性化空間比較大,對那些曆史評價上有爭議、具備結論的多樣性的,我尤有興趣。我一向認為,一些有價值的具有永恒魅力的精神產品,解讀中往往都具有無限的可能性。藝術的魅力在於用藝術手段燃起人們探索未知領域的欲求,有時連藝術家自己也未必說得清楚最終答案。布萊希特在談到自己的“敘述性戲劇”與傳統戲劇觀念的區別時說,傳統的戲劇觀念把劇中人處理成不變的,讓他們落在特定的性格框架裏,以便觀眾去識別和熟悉他們,而他的“敘述性戲劇”不熱衷於為他們裁定種種框範,包括性格框範在內,而把他們當成未知數,吸引觀眾一起去研究。我之所以要寫曾國藩、李鴻章,還有瞿秋白,就是看中了這一點。當然,最典型的莫過於張學良,他可以為我馳騁筆墨提供廣闊的用武之地。
我寫張學良,首先是因為他具有無限的可言說性。傳記、口述曆史、回憶錄,很多很多,可是並沒有窮盡他的內涵,仍然有無限的敘述空間。他是一個著人注目、引人遐思、耐人尋味的謎團,他的人生道路曲折、複雜,生命曆程充滿了戲劇性、偶然性,帶有鮮明的傳奇色彩;他的身上充滿了難於索解的悖論,存在著太大的因變參數,甚至蘊涵著某種精神秘碼。
其次,他是一個成功的失敗者。他的一生始終被尊榮與恥辱、得意和失意、成功與失敗糾纏著。他的政治生涯滿打滿算隻有十七八年,光是鐵窗歲月就超過半個世紀。政治抱負,百不償一。為此,他自認是一個失敗者;然而,如果從另一個角度看,多少“政治強人”、“明星大腕”,及其得意,閃電一般照徹天宇,鼓蕩起陣陣旋風、滔滔駭浪,可是,不旋踵間便驀然隕落。一朝風燭,瞬息塵埃。而張學良,作為“千古功臣”、“民族英雄”,這次還有幸被列入“一百位為新中國成立做出突出貢獻的英雄模範人物”,中華民族將千秋銘記他的英名,他的偉績。這還不是最大的成功嗎?
其三,同曆史上一些悲劇人物一樣,張學良也是令人大悲慨、大感傷、大同情、大震撼;而且有一顆平常心,天真得可愛,讓人覺得精神互通。在人生舞台上,他作了一次風險投資,扮演了一個不該由他扮演的角色,挑起了一份他無力承擔卻又隻有他才能承擔的曆史重擔。
我寫他,還有一點特殊原因,就是我們是同鄉,所謂“桑梓情緣”,這裏不展開說了。
很久以來,我就立下要為張學良寫一部心靈史的宏願,力求從精神層麵、人性方麵進行深入發掘,托出一個立體的、多麵的形象。
二、在這部作品中,您花費大量的筆墨去寫張學良的個性、性格、人格、命運,甚至書名就稱作“人格圖譜”。請您概略地談談這個問題。
文學是人學,挖掘人物的精神世界,這是文學作品的天職。而要揭示張學良的心靈世界、人生軌跡、行止出處,就必須從個性、人格層麵上,展現他之所以具有如此命運、人生遭際的原因。所謂“人格圖譜”,也正是這個含義。確實像您所說的,書中以大量筆墨書寫了張學良的個性、人格。比如,首篇《人生幾度秋涼》中寫他押解途中在郴州蘇仙觀題壁、怒吼、開槍射擊,還有河南牧馬集車站同老大娘的揮淚交談,都透露出他的俠骨柔腸,他的正義感和血性;在台監禁期間,他要住在墓地旁邊,以發泄他的怨憤情懷和玩世不恭;在夏威夷,祝壽會上同五弟開玩笑,同記者的調侃,都反映出他的幽默、曠達,富有情趣。其他各篇,在同周恩來、郭鬆齡、蔣介石、宋美齡、趙四小姐、於鳳至等眾多人物的交往中,也都顯現出他的鮮明個性。至於寫詩、讀史、看戲、戒毒、慶生,也都是個性或人格的展露。最後,在《成功的失敗者》一文中集了大成,進行集中的剖析。
這裏就涉及何為個性,個性的形成及其與命運的關係等諸多課題。張學良的性格特征極其鮮明,屬於情緒型、外向型、獨立型。一是活潑,好動,反應靈敏,喜歡與人交往,情緒易於衝動,興趣、情感、注意力容易轉移;二是正直、善良,果敢、豁達,率真、粗獷,人情味濃,重言諾,講信義,勇於任事,敢作敢為。在他的身上,始終有一種磅礴、噴湧的豪氣在;三是胸無城府、無遮攔、無保留、“玻璃人”般的坦誠,有時像個小孩子。而另一麵,則不免粗狂,孟浪,輕信,天真,思維簡單,而且,我行我素,不計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