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在這次講座中,我想著重闡明兩點:一是,自從皇權世襲這一體製確立下來,封建王朝就始終潛伏著無法克服的矛盾,成為一個永遠跳不出的怪圈:要麼,你就幹脆放棄“家天下”的皇位世襲製,“天下為公”,選賢任能;要麼,就得每時每刻都要麵對兵連禍結,骨肉相殘,朝廷危機四伏,社會動蕩不寧,直至政權喪失,國破家亡的現實。放棄前者不可能,因為“家天下”、世襲製是封建皇帝的命根子;這樣,就隻能永無窮盡地吞咽混亂、敗亡的苦果。二是,探索那些創業垂統、叱吒風雲的封建帝王,何以在籌措其他方麵都能得心應手,心想事成,而偏偏在建儲、交班這件事上,屢屢受挫,捉襟見肘,焦頭爛額,狼狽不堪。而且,越是那些開基創業、大有作為的英明君主,在處理繼統問題上,越是容易出現麻煩。想就這一發人深思、耐人尋味的曆史現象,發掘一些規律性的認識。
記者:感覺明朝選出的多是混蛋皇帝,而清代頗有幾代明君,兩代在立嗣製度上有什麼不同嗎?
王:明代在曆朝曆代中,執行嫡長子繼承製最為堅決、徹底,情況也最糟糕。明朝十七位皇帝中,有八位按柏楊的說法屬於“草包惡棍型”。他們在位時間多數又很長,明朝二百七十六年的統治,這八個人就統治了一百七十三年,占去63%的時間。清代前期大體上也是奉行嫡長子繼統製,到了雍正帝之後,開始實行秘密建儲製。這樣,立嗣問題就由公開轉向秘密,大權完全掌握在皇帝一人手中,可以不受任何幹擾。其直接效果是淡化了皇位繼承問題的敏感性,緩解了宗室內的火並、爭奪,對於穩定局勢、強化皇權,起到了一定作用。當然,根本性的矛盾並沒有解決。至於出了幾代明君,與這個關係不大。曆史發展,按照恩格斯的論斷,是由多種合力促成的,而且帶有一定的偶然性。
記者:這種不大可能解決的難題,是人類曆史選擇告別“家天下”的根本原因嗎?即使是當今的君主製國家,皇權也已不大起作用了,畢竟還是需要一個真正的賢者、能者來治理國家嘛。
王:曆史上,由於君權是一種不受製約的最高權力,它使得王朝的命運,在很大程度上,取決於君主的個人素質。因此,“立賢”應該是最佳選擇。可是,“立嫡立長不以賢”,卻公開放棄了德才考量,成為一種極端典型的“非智、去賢”的繼統方式,使得高度集中的皇權與實際的治國理政能力完全脫節。且不說與儒家的“尚賢”、“傳賢”的政治理想相背離,最為嚴峻的問題是同現實的需要不對稱。如所周知,麵對極端繁重的政治事務和無比複雜的宮廷紛爭,即使經過嚴格選擇的賢能君主也難以應付,更何況在嫡長子繼承製度下,登上皇位的難免會出現幼兒、白癡乃至性格變態者濫竽充數。這與專製政體所要求的“全智全能型”的聖帝賢王,確是南轅北轍;而由於君主的終身製,更使得後果益發嚴重。因此,最後必然是絕路一條。
記者:期待著您的講座。恭祝順利,成功!
王:謝謝。
(201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