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蓑煙雨任平生”(1 / 2)

“一蓑煙雨任平生”

——答客問

主:好久沒有見麵了,工作還很忙吧?

客:怎麼說呢?忙,我倒不怕。過去搞專業,業務單調,精力集中,節假日也不休息,雖然忙累、緊張,整天倒是自得其樂;現在,走上了領導崗位,工作範圍廣了,接觸麵擴大了,人際關係隨之也複雜起來,稍有不慎,就會惹出是是非非,實在是窮於應付。

主:作為一個“過來人”,對於你所說的“煩惱”,我也有過實際體驗。就是嘛,工作好做,關係難纏,結果造成巨大的內部損耗,迫使人們不得不把許多精力耗費在人際關係的處理上。這種情況,應該說是“久矣夫,非一日”了。

客:根源在哪兒呢?

主:著名學者王曉明認為:“也許是由於文明的早熟,社會又長期封閉,逼得人們在相對狹小的生存空間中互相摩擦;也許還因為我們從來就太關心社會現實,視野太狹隘,老是盯住現實的人情世態不放。總之,我們對大千世界的豐富感受,最後幾乎都要歸結到對人情世態的洞察上麵。在某種意義上,中國人簡直成了世界上最老於世故的民族。”

客:確實分析得十分中肯,十分深刻。

主:當然,也還可以從文化傳統方麵查找根源。作為一種曆史積澱,文化傳統總是在整體上,當然也包括每個具體的人,時隱時顯地產生著巨大的影響力。我以為,“關係學”的盛行,可能和我國長期以來的封建文化傳統,特別是儒學傳統的深重濡染有關。儒家過分看重社會中人與人的關係,看重等級地位與調適合作,習慣以共性為前提,卻忽視個體存在的自由與真實,不承認個性是人生的依據。這些曆史上形成的文化遺傳因子,給我們帶來了先天性的弱點,它已經潛伏在我們的大腦皮層和心肝血脈之中,時時刻刻都在發揮著腐蝕作用。由於在傳統文化的深厚土層中埋藏著種種潛在的意識,一個人隻要降生其中,便會相應地享有它所賜予的各種創造力,同時,在本質上也難以擺脫它的製約與束縛。正是在這個意義上,西方一位學者說,個人是曆史的人質。

客:是不是和嫉妒心理也有關係?

主:這是可以肯定的。我們從人性層麵上加以剖析,嫉妒心理來源於人類所固有的劣根性。嫉妒是功利計較、名位爭奪的一種特殊的表現形式,其最深層麵是利益衝突。一切嫉妒者瞄準的都是現實的功利,即成功之後所帶來的種種好處。法國大作家羅曼 羅蘭在其名著《約翰 克利斯朵夫》中說過:“不結果的樹是沒人去搖的。唯有那些果實累累的才有人用石子去打。”我國宋代文學家歐陽修說得更簡潔,深刻:“其所以見稱於世者,亦所以取嫉於人。”

客:在這方麵,我已經充分領略過了。簡直是毫無辦法。

主:這是一種社會心理現象,要克服它有待於國民素質的提高,整個社會的進步。同上述兩個方麵的問題一樣,個人是難以解決的。不過,“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辦法還是有的。古人主要是從自己的心態上加以調適。你可以看看蘇東坡的這首調寄《定風波》的詞。

客:(念道)“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這確實反映出一種超然、自在的心態。

主:北宋神宗元豐二年八月,東坡居士由於遭到小人的忌恨,其所作詩文被羅織以“語涉謗訕”的罪名,結果招致逮捕下獄,這就是曆史上著名的“烏台詩案”。出獄之後,他被流放到黃州,這首詞就是在受到政治迫害和仕途挫折的雙重打擊之下寫出來的。元豐五年三月的一天,他到黃岡東南三十裏的沙湖去,途中遇雨,由於沒有雨具隨身,同行的人都遑遽不已,十分狼狽;唯獨東坡先生從容不迫,泰然自若。事後,他寫下了這首詞,通過生活小事來抒寫自己的獨特體驗和處世態度,從中揭示出深邃的人生哲理。

客:是呀,麵對著種種風波和磨難,他的心境卻顯得十分平靜。泰然自若,聽任自然,且吟且嘯,緩步徐行。於是,內宇宙與外宇宙便取得了和諧與統一—人事是“一蓑煙雨任平生”,大自然便“也無風雨也無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