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魂情語(1 / 3)

詩魂情語

——《董文詩集》序

董文先生為著名書法家,素以瀟散流轉、清逸淡遠、率真自然、超拔流俗的書法藝術馳名當世。而作為學殖淵深、著述豐厚、才情洋溢的學者型詩人,就在一定程度上為書名所掩了。日前,先生詩集編成,囑題數言,弁諸卷首。盡管心存顧慮,深恐引喻失當,唐突上品,所謂“少陵自有連城璧,爭奈微之識碔砆”;但以知己之誠,卻之不恭,還是兢兢為之,勉強應命了。

董文先生之詩,雄深雅健,造語沉著,格調俊爽,要皆自抒懷抱,出色當行。舉凡遊蹤所至、居常所見、靈府所思,個人情誌、出處經曆、友朋交往,直至硯邊心得,無不一一發而為詩。或紀遊,或抒懷,或詠物,或酬答,意無不達,事無不切,使事用典,瀾翻不窮;興會、形象、韻味、氣脈具足。關於詩章的品鑒,竊以為,卷中作品自能一一彰顯,原無須寫序人多作饒舌;而更重要的是,應能覓得詩人成功的路徑,探索具有普適性的經驗,亦即“鴛鴦繡出從君看,更把金針度與人”。如果說,創作成果更多地映現作者個性;那麼,這成功的路徑、普適性的經驗,則可以成為澤被詩界、引渡後學的共有津梁。

其一,胸襟、眼界與識見。

清人薛雪在《一瓢詩話》中指出:“作詩必先有詩之基,基即人之胸襟是也。有胸襟然後能載其性情智慧,隨遇發生,隨生即盛。”也就是說,有一等襟抱,一等人品,一等眼界,才可能有一等真詩。胸襟、眼界決定著一個詩人的識見;而識見對於詩詞創作是至關重要的。今人論詩,多及於哲思、理趣,此尤須依賴於眼光、見識。因為每個人的審美追求和襟抱情懷都會滲透在他的社會觀念、人生態度和人格選擇之中,詩人、作家的情懷、意趣,則形象地、集中地反映在文學作品裏。文藝是心靈工廠的產品,或隱或顯,必然袒露出作者靈魂深處的奧秘。而詩詞則比其他文學形式,更加注重主體意識的張揚、心理圖式的透視和感情色彩的疊印。這在《董文詩集》中表現得至為鮮明。

陶淵明詩:“聞多素心人,樂與數晨夕。”董文教授就是這種心地純潔,世情淡泊,正氣凜然,唯學是務的“素心人”。正像他在《詩魂情語》中所昭示的:

三推簪笏謝封侯,麻苧寬身勝錦裘。

翰墨丹青詩共酒,花開花落自悠遊。

他不屬於那類“登車攬轡,澄清天下”的叱吒風雲人物,生來就是詩人氣質,即所謂“性情中人”。與之接談,矜平躁釋,頃刻間有如沐春風之感。在風雷激越、浩蕩曲折的數十年間,其豪情逸興並沒有像狂濤中的一捧雪浪杳無聲息地蝕沒,而是借其靈根夙慧,隨宜點染,一一都在詩文書畫和廣泛的友誼交流中展現出來。其為詩也,或緣情言誌,或托物寄興,或因事紀感,均屬有感而發,因而情真意切,與塗丹敷粉、無病呻吟、填書塞典者迥異。

詩如其人,格調雅正,境界高遠,而又能以意象出之。董文先生踐履了嚴羽在《滄浪詩話》中“入門須正,立誌須高”的主張,以人生態度與生命意識為根柢,不違心,不矯情,不虛飾,不強求,寄心清正,潔身自好,營造一種超功利的清淳雅正、天機洋溢的藝術境界。詩集中隨處可見意境高遠、蘊遠思深的佳作,如《硯邊雜詠》之五、之六:

返璞歸真兩鬢殘,韋編三絕未心寒。

寧將鐵硯磨穿底,不讓塵霾上筆端。

亂草蓬心四十年,無論甘苦自陶然。

指摧袖皂勞心力,隻為癡情一線牽。

用文學語言表明他對藝術創作、實際上也是樹人立品的嚴肅態度。還有《畫竹詠題》:

成竹胸中有亦無,縱情揮灑不為奴。

鋪天蓋地蒼煙起,四壁清風滿畫圖。

人生追求與胸襟抱負這類嚴肅話題,能夠在縱談畫藝中“橫逸斜出”,深得詩家三昧。

這裏關鍵一環,是“妙在象外”。古人講究詩的意象與意境,高明的詩人總是在攝取物象之後,緊接著就將一個個物象升華為意象,即把自己的意蘊、感情、理趣滲透到物象中去。實際上詩人在選取物象的過程中,已經用自己的審美標準淘洗了物象,產生了自己的意趣。所謂意境,也就是說詩人在興發感應的基礎上,移情入景,化景為情,然後創造出一個令人悠然神往的境界。我十分喜歡《龜貝竹異想》一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