龜貝翩然掛竹枝,蓬門頓覺古風滋。
夢中一夜殷墟客,害我空尋甲骨辭。
通過一種迷離惝恍、耐人尋味、逸韻悠然的意象,達成司空圖所說的“韻外之致,味外之旨”,頓覺漫天詩思飄然而至,令人思入微茫。
其二,至情至性,以情感人。
以情感人,是一切藝術作品的本質特征。詩者,情動於中而形於言者也。古人說:“繁采寡情,味之必厭。”缺乏真情實感,一味羅列典墳,堆砌辭藻,必然味同嚼蠟。“詩言誌”,為我國詩論之開山綱領。洎乎西晉,陸機又提出“詩緣情”的主張。過去有些人把二者對立起來;其實,在“本乎性情”這一點上,它們是一致的。後代詩人的許多詩句,像“自把新詩寫性情”,“提筆先須問性情”,“天性多情句自工”,不一而足。清人方東樹更是一語破的:“詩之為學,性情而已。”
詩人內心須有真情實感,才有創作構思的可能性,這也就規定了被賦予一定藝術形式而表現出來的真情,是詩詞作品的核心內容。詩中當然離不開景觀、物象,但是,歸根結蒂,還是為了體現作者的衷懷。王國維就說過:“一切景語皆情語也。”古羅馬的賀拉斯有言:“一首詩僅僅具有美是不夠的,還必須有魅力,必須能按照作者願望,左右讀者的心靈。”這就不能不唯情是依。情文雙至,元氣淋漓,恰是董文詩作的突出特點。
詩集中有一組懷念母親的七律,極為真切感人。《清明祭母》與《深秋祭母》二律雲:
噙淚山花雨後繁,不堪離合對悲歡。
茶煙一炷香風遠,詩句千行意味寬。
叩秉兒孫能自立,噓詢日夜可孤單。
墳頭不忍除青草,留與嚴冬遮雪寒。
相見時難別亦難,朝陽不覺落西山。
忽來疏雨雲垂野,漸起秋風夜轉寒。
步履憂心遺冷寞,天公遣月護平安。
撫碑再吻墳頭草,十裏回望淚已幹。
二詩韻同、意近,卻各有特色,可視為姊妹篇。抑揚抗墜之間,浸透著濃情厚意。寸草春暉,思之淒哽。
今人寫舊體詩的真功夫,在於能夠把古典形式與現代情感統一起來。一百多年前,譚嗣同即有“獨辟新界而含淵古聲”之說。前幾年,上海大學吳歡章教授也曾指出:“如今寫作舊體詩詞,難不在合格入律,而難在運用舊有的形式完美地表現當代的社會生活和今人的思想感情。”旨哉斯言!
應該說,對於許多詩詞作者來說,實現這個要求並不是很容易的。當前,有的作品格律尚屬謹嚴,也並非完全沒有詩性,看得出作者所下的功夫,隻是內容陳舊,詞句鏽腐,缺乏新的意境、新的氣息,根本不像出自現代人之手。有些詩詞以艱深文淺陋,裏麵填塞大量經義、典故,獺祭,佶屈聱牙,用清代性靈派主帥袁枚的話說,是“誤把抄書當作詩”,“滿紙死氣,自矜淹博”。當然,另外一種傾向就更不可取了:許多所謂“詩詞”,純是新聞語言或日常話語的堆積,詞彙未必不新,卻從中找不到半點詩性。
而董文之詩,在實現上述要求方麵,堪稱模楷。他善於以格律化的語言熔鑄情感,營造意象,表現作者對社會、人生、自我的獨特感悟和心靈體驗。“詩有靈襟,斯無俗趣。”試看,他是如何寫拉斯韋加斯賭城的:
鬧過三更到五更,電光歌舞始潮平。
奢華世界金如土,繚亂人生濁抑清。
巨廈玄機鳴日夜,萬人紅眼賭輸贏。
囊空我作旁觀客,聽罷笑聲聽哭聲。
“奢華世界”、“繚亂人生”是全詩主旨。賭場中禍福無端,凶險叵測,充滿了玄機、悖論,一家飽暖千家怨,笑歌聲裏雜哭聲。能夠在寥寥五十六字中間,像玩弄魔方似的,把一些現代情事、現代思維、現代意蘊、現代話語,一一納入詩家窠臼,而且屬對工穩,音韻鏗鏘,著實需要一定的功力。
紀事、詠物之詩,貴在主體與客體交融互滲,在描形擬態的同時,能夠把深邃的意蘊與厚重的情感滲透到裏麵去。《董文詩集》中有許多這類佳作。七絕:
半畝枯篁藏草廬,昏燈眊眼誦詩書。
蹣跚也作寒江客,隻釣清風不釣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