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魂情語(3 / 3)

文情並茂,蘊藉風流,為老教授“文革”中插隊剪影,稱得上“傳神寫照,正在阿堵中”。再如《詠竹》之四:

昨夜竹林風雨鳴,也如簫笛也如笙。

宛然聽得湘妃哭,淚灑斑斑恨未平。

《詠荷》:

玉立亭亭出浴身,淩波仙子下凡塵。

遠觀不敢移輕棹,獨倚篷窗看洛神。

一往神韻,行乎其間。眼前景致,口頭言語,便是詩家體料,可謂雅人深致。

詩開頭難,結尾尤難,這是詩人苦心孤詣之所在。宋人沈義父在《樂府指迷》中說:“結句需放開,含有餘不盡之意,以景結情最好。”董文詩中即有這類“以景結情”之作,像《江上泛舟賞菊》:

菊花江畔泛清流,香漫晨風好個秋。

佳句拈來誰共賞,兩三鷗鳥落船頭。

還有題畫詩:

群鴉暮靄落殘陽,漠漠雲山草木荒。

有酒無魚難愜意,一舟風雪釣寒江。

其三,才學、才氣、才力。

詩才是很重要的。並非有了真性情、真感悟就一定能夠寫出好詩,還須具有才學、才氣、才力。意大利浪漫主義作家福斯科,把詩才概括為強烈地感受、敏銳地觀察、新穎地構思和準確地組合的能力。也有人認為,主要是指詩人的審美能力和藝術表現能力。看來,詩才是一種綜合能力。

董文先生詩才橫溢,恣肆汪洋,從詩集中《詩魂情語》、《梅雪吟》、《詠竹》、《硯邊雜詠》等一題之下動輒八首、十首、十幾首、二十首,即可看出。而且,腹笥豐厚,格律精嚴,長於使事、用典。近體律、絕,在有限的字句、精嚴的格律中施展身手,無異於“帶著鐐銬跳舞”,而他卻能優為之,做到了“工而能化”,“中律而不為律縛”。他的詩善於熔化故實、成典,十分嫻熟自然,更主要的是做到了以情為經、以文為緯,文質彬彬,情見乎辭。

他的《雨中過汨羅江》之二:

雷雨投詩贈汨羅,靡披蘭蕙淚滂沱。

冤魂祭罷悲風起,痛詠離騷萬古歌。

化用了老杜懷李白的名句,又熔入蘭蕙、離騷等故實,文采斑斕,流暢自然,而且情感極為豐富,確是一首難得的好詩。看得出他胸中的詩緒是何等濃烈,以致稍微被外物觸動,便同決堤的江水一般一彙而出,滔滔滾滾。另一首七絕《酒後狂草偶得》:

懷古常驚赤壁魂,大江歌罷酒盈樽。

崩雲蟬翼顛狂草,四壁雲煙萬馬奔。

大筆淋漓,情懷激越。“赤壁驚魂”,“大江歌罷”,淵源有自;“崩雲蟬翼”也都有出處,唐代孫過庭《書譜》形容草書筆法輕重變化,有“或重若崩雲,或輕如蟬翼”之說。詩章談的是書藝,卻以激情的彩線貫串起來,益顯蒼茫、壯美。要之,實事貴用之使活,典故貴用之使新,曹子建善用史,謝康樂善用經,杜少陵經史並用,隻要語如己出,無斧鑿痕,而且情感貫注,就能擺脫古人束縛,進而臻於化境。

由於董文先生是一位著名書法家和文藝評論家,因而詩集中有大量品鑒書法、題詠畫藝的篇章,不啻一篇篇書論、畫論。難能可貴的是,這些詩,大都理、事、情兼備,既能予讀者以理性的啟迪,又能給人們以審美的享受,可稱戛戛獨造。其中有這樣一首:

醉眼摩娑覓聖蹤,昏迷漫漶看朦朧。

今人誰有金睛眼,每把石花當筆鋒。

聚鋒芒於談藝之中,令人想起元好問的論詩絕句。一段時間以來,評論界流行一種說法:理論歸理論,文藝歸文藝,二者涇渭分明,互不搭界;甚至形同冰炭,勢不相容。其實,成功的詩作表明,問題並非如此絕對,它們應該、也是可以共轡、聯姻的。

清代著名詩人王漁洋認為,為詩之道,有根柢與興會二途,根柢源於學問,興會發於性情。性情與學力往往不可兼致,甚至會相互遮蔽,相互影響。一般情況下,逞天趣者情辭酣暢,妙運從心;而肆學力者則往往規矩謹嚴,持之有故。而董文先生既有足夠的才情、悟性,又“有相當的漢學根基以及錘煉和推敲的長期練習”,於斯二者兼之。這是他的優勢所在,也是成功所在。

王充閭

2008年5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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