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什麼要寫張學良
——《張學良人格圖譜》跋
寫作《張學良:人格圖譜》,這是積蓄心中已久的一樁夙願了。
我的家在遼河邊上。那裏,礦藏豐富,並盛產大豆、高粱,可是,人文資源卻比較貧乏,知名人士很少。單就現代而言,具有傳奇色彩和轟動效應的,當數老帥、少帥張氏父子了。
他們的名氣很大,但其“連台本戲”為時甚短,從1916年老帥被“袁大頭”任命為盛武將軍,管理奉天事務,到1936年少帥“臨潼捉蔣”,滿打滿算也隻有二十年光景。當然,他們鐫刻在曆史上的足跡還是十分深遠的。尤其是少帥張學良,作為偉大的愛國者,引一句古文來表述:“其豐功盛烈,所以銘彝鼎而被弦歌者,乃邦家之光,非閭裏之榮也。”(歐陽修語)斯人已逝,他留給我們的“百年悲笑”,不僅僅是幾樁勳績、一段曆史,更多的還是精神資源—一個難以窮盡的曆史話題。
我的故園離少帥的出生地桑林子鄉詹家窩棚隻有十幾公裏,連阡度陌,一馬平川,小時候去過很多次。從當地鄉親那裏,聽到過許多關於他的軼聞趣事。家叔及其為我們延聘的塾師,都同東北軍有過交往,而且都見過少帥本人。鄉關故舊,對少帥的人格與德政讚佩有加,每當說起他來,都流露出一種深深的懷念之情,裏麵夾雜著幾分惋惜,幾分悲憤。
我生也晚,待我記事的時候,少帥就已被拘禁於南方的蠻荒瘴野之間,流離顛沛十數省區,後來又被押解到孤懸海上的台灣島,前塵隔海,恍如別世。迨至上個世紀九十年代,雖然他終於獲得了自由,但又遠托異國,人在天涯,更是覿麵無緣了。
不,應該說,機緣倒是碰到過一次。那是1993年4月,在沈陽參加少帥當年創辦的東北大學恢複校名的紀念活動,見到了當年東大的代校長、現已定居美國的寧恩承老先生。接談數語,他就辨知我的故鄉所在。他說:“聽口音,你和少帥是同鄉。”我頷首稱是,說,小時候,每年桑林子辦秧歌會,我都到那裏去看熱鬧。寧老聽了很動情,不禁感慨叢生,隨口吟出兩句詩來:“河原大野高歌調,自別鄉關久不聞。”“高歌調”指的是家鄉那種調門高爽的“地秧歌”曲調。原來,老人著籍遼中,同我和少帥均屬同鄉。他們兩位同庚,少帥兼任東大校長時,他被委任為秘書長,彼此交誼甚深,漢公到美國後,更是常相過從。
寧老當時很興奮,講了一些有關少帥辦學的往事。老先生雖已九十三高齡,思維卻依然敏捷。他從名片上看到我的名字裏有個“閭”字,便聯想到這和我的故鄉著名風景區醫巫閭山有關。我笑著連連點頭。他說,可惜這次時間太緊了,不然,真應該再遊遊閭山,重溫舊夢,回去也好向漢公作個交代,—漢卿先生對醫巫閭山的感情,可說是至深至厚啊!他和於鳳至生了三個兒子,都以閭山美玉為名,典故出自《淮南子》。閭山東麓有張氏家廟,他父母的墓園在閭山南麓。
這一天,我們談得十分投機,分手時寧老還叮囑我,日後如果到了舊金山,一定要和他打個招呼,屆時可以促膝話舊,樽酒論文。事有湊巧,翌年七月我即有訪美之行,第一站就是舊金山。電話剛剛過去,寧老就親自駕車相迎,還安排了接風午宴。我們此行的最後一站是夏威夷,知道漢公正在那裏度假,出於對世紀老人的衷心景仰和無限思念,出於濃冽的鄉情,席間,我曾詢及是否有可能見他一麵。寧老說:“思鄉懷土,是他終生難以解開的情意結。他曾多次對我說,最想見的是家鄉那些老少爺們兒。同鄉親敘敘舊,應該說是他的暮年一樂;但是,畢竟已經風燭殘年,一點點的感情衝擊也承受不了,每逢從電視上看到家鄉的場景,他都會激動得通宵不能入睡,更不要說直接敘談了。因此,趙四拚力阻止他同鄉親見麵,甚至連有關資料都封存起來,不使他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