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大雪,在夜裏落滿了整個天地。
院子裏一個個鼓得像圓球似的白雪下正藏著修剪成球的小葉女貞。桃樹早在沒落雪前就已掉光了葉子,光凸凸的,雪纏在枝椏上倒像一根根白胖的小手臂一樣。
錢似玉睡醒後突然發覺屋裏比平時亮了許多,甚至有些刺眼。揉揉眼她披著棉被坐了起來,望著窗外白朦一片。
就在她發愣間,丫鬟翠兒已經帶著寒氣進屋了。
“小姐,外麵落了好厚的雪,都到我小腿上了。”凍得鼻頭發紅的翠兒將洗漱的熱水倒在刻花的黃銅盆裏,騰起的白霧熱氣也難以遮掩她一臉雀躍的興奮。
“真的嗎?”急得就想出去見一下的錢似玉忙跳下床,赤著腳踩到地板上。幸好地板上鋪了厚實的地毯,可甫一踩上還是覺得自己白白胖胖的嫩腳冷颼颼的。
“小姐快穿棉鞋。”一雙圍著灰兔毛的繡花棉鞋就擺到了錢似玉腳邊。
翠兒年紀比錢似玉大兩歲,今年剛好十二歲,卻是機靈又討巧。
錢似玉趕緊穿衣洗臉。窗外那白茫茫素淨的一片已將她的心魂勾跑了。
連早飯都不想吃的錢似玉隻拿著幾塊黑芝麻糖糕就歡喜得滿院子亂跑了,根本就不理在後麵追她的翠兒,反而覺得在這銀色天地間一躲一追的比平時玩得有意思多了。
錢似玉仗著自己的短胖小身子靈活一扭,閃到一道半月門洞後。
冷冷清清的空氣裏寒氣直衝腦門,卻有一股如水般清透的冷香流進錢似玉的鼻中,令她神清氣爽。隨後她像隻小狗一樣嗅著這陣冷香來到一片開闊地。
漫天潔白中,一樹紅似火般的豔麗在潔白中絢爛綻放。這種紅,這種白,在錢似玉幼稚的眼中比煙花還更耀眼。
“呼~”
突來了一道風,綻放的紅便像天女散花一樣撒了錢似玉一臉,一身。
“呼,呼。”不是風的聲音,卻是舞動生風。
慢慢移動過來的錢似玉覺得漫天飛舞的紅根本就是這個人的背景。
深灰的粗布棉襖套身,卻有蛟龍一般靈活又威力十足的身手。小小的錢似玉不僅被他生風的拳腳吸引,更被他那雙黑白分明異常生動且清亮的眼吸引。
紅,是泛著冷香的梅花;火,是他眼眸裏跳動的光。
“喂,你的芝麻粘嘴上了。”
呆呆的錢似玉仰頭擦了下嘴巴,仍一眨不眨盯著這個比她高了兩個頭不止的大哥哥。
大哥哥劍一般的濃眉一挑,手指在錢似玉嘴旁抹了一下,那粒芝麻還在她嘴旁。
“哦,不是芝麻,原來是痣。”大哥哥笑了,露出潔白整齊的牙。他微笑的那雙亮晶晶的眼晴讓錢似玉覺得比自己娘的眼睛還好看。
“哼。”
睡得日上三杆的錢似玉起來後就頭痛了。雷永澤這三個字就像怪獸一樣侵入了她的腦子,讓她一夜輾轉難安。
梅花樹下初遇的美好就像夢境一樣時過境遷。人仍是那個人,卻在眼前變模糊而遙遠,以至兩人再見時竟是人仰馬翻,一片狼籍。
錢似玉不覺摸上自己嘴邊的那顆黑痣,突覺自己身上不止是皮在發痛,連肉也在隱隱作痛。
“樹財,翠兒後來去哪了?”
那件事過去有六年了,當時年紀也不大的樹財隻知道夫人發了好大的火,“小姐,翠兒後來還是嫁了。”
“嫁給唐家做七房姨太太了?”
“好像沒吧,當時是夫人做的主。”
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他還是她眼裏高大得像梅樹的人,依然是虎虎生風舞動漫天飛紅的人。
可是,沒有如果。錢似玉隻知道現在的雷永澤讓她陌生到發寒,她這一身的傷痛更是在提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