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那些別扭與氣惱,這會兒早就煙消雲散,不知飄到了何處。
顧景嵐垂著頭,語氣很是低沉:“偲偲,你三哥昨日拜了師父,今日要離開幽州,前去遊學了。”
“遊學?哪裏遊學?”燕蒹葭瞪大眼睛:“三哥哥為何拜了師父?那師父是何許人?為何我不知道?”
“四海之大,皆可遊學。”顧笙淡淡道:“昨日拜得妙善真人為師,師父今日便要遠行,我來不及同你細細說道。”
“那三哥哥什麼時候回來?”燕蒹葭道:“可以……早些回來嗎?”
她聽說過遊學,知道許多人一旦去了,便是數年方可歸來一次。可她私心裏不希望顧笙去,或者說即便去了,也盼著他早日歸來。
“許是要三五年罷,”顧笙笑了笑,他將自己的情緒掩飾的很好:“屆時,偲偲大抵也都嫁人了。”
“三哥哥是騙我的對不對?”小姑娘紅了眼眶,咬唇道:“若是因為我這幾日同三哥哥置氣,讓三哥哥不喜了,我今後便不這樣了,我……我在學堂上認真,也聽夫子的話,不惹事兒,三哥哥不要走好不好?”
她上前,拉著他的袖擺,幾乎就要哭出來。
這是扶蘇第一次見著她露出這等神色,第一次見著她如此卑微,隻為挽留一個人。
“對不起,偲偲。”顧笙歎了口氣,摸摸她的發梢:“師父在等我了。”
“為何?為何三哥哥執意要走?”她死死抓著他的袖擺,不肯撒手,隻仰著腦袋,倔強的望著他。
顧笙回她:“男兒誌在四方,不能總拘於一隅。”
袖擺下的五指,一瞬間攏起,他緊緊捏著掌心,神色卻依舊如常。
那麼風輕雲淡,那麼……不留餘地。
一句男兒誌在四方,是她所不能理解、不能駁斥的理由。
本以為小姑娘會大哭大鬧,但出乎顧笙與顧景嵐的意料,她徒然鬆了手,攢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三哥哥若是執意要走,我不做阻攔。願三哥哥錦繡前程,平安順遂!”
說著,她退了兩步,紅唇不由自主的顫抖著。
心下有些窒息,顧笙還是彎了彎眉眼,輕聲囑咐:“偲偲要照顧好自己,照顧好父親,待我回來了……便再不走了。”
待他回來,許是三五年後,屆時顧偲嫁了旁人,他便可以安生的留在幽州,一輩子以兄妹的名義相處。
“好。”燕蒹葭道:“三哥哥,一路順風,記得給我帶些新奇玩意兒。”
……
……
顧笙的離去,讓整個顧府都冷清了許多。尤其是燕蒹葭,仿佛一下子長大了一般,她在學堂尤為乖順,不再像往日裏那般頑劣搗蛋。
顧景嵐這個做父親的,自是心疼萬分,為此,他特意書信了一封,讓遠在都城的兩個兒子,回了一趟幽州。
燕蒹葭看起來,似乎尤為平靜,但唯獨扶蘇知道,他不止一次兩次聽到,熄了燈火的閨房中,有低低的抽泣聲傳來。
那時,他忍不住走近她的身側,他坐在床前,掌心落在她的發絲上,宛若自己還是顧笙一樣,他變得有些見不得燕蒹葭如此傷懷。
對於自己的反常舉止,扶蘇將其歸咎為夢境所致。他入了這夢境,也曾是‘顧笙’,如今受顧笙的影響,難免不會對燕蒹葭生出幾分憐惜。
於是,日子一晃便是兩個月過去。
燕蒹葭漸漸從沒有顧笙的日子裏,走了出來。這兩個月,她開始與江執走得很近。
江執和顧笙不同,江執骨子裏透著冷漠,顧笙則對她溫柔至極。不同的對待,讓燕蒹葭總有些不服氣的去接近他,似乎急於證明自己的人緣不錯。
過了年,她就十五歲了。她有著這個年紀姑娘家的飛揚與明媚,也有這個年紀該有的大膽肆意。
但再膽大,也隻是溫室裏的嬌花,日子久了,扶蘇漸漸便覺得,那夜坑害陳娉婷時毒辣果敢的女子,的的確確是燕蒹葭本尊無疑了。
二月初的時候,顧府上下都去了寺廟燒香,但中途顧景嵐因著城中有事,便又急急趕了回去。
因此,燕蒹葭和江執二人隻好等著燒完香再一同回去。
天不遂人願,在下山的路上,他們遇到了匪徒。
顧景嵐是幽州太守,這些年也沒有哪個土匪窩敢對其下手,但這一次,來勢洶洶,不過幾聲尖叫的功夫,燕蒹葭與江執便都被劫持了。
他們整整被囚了七天七夜,在這七天七夜裏,顧景嵐絞盡腦汁救人,匪徒卻是花樣百出,不肯交人。
這是‘顧偲’有生以來,碰到最糟糕的事情,好在身邊有江執的陪同,否則她大抵是會支撐不住。
在這七天七夜裏,江執就像是一盞燈,將她溫暖。初春的寒意將她擊倒,她大病了一場,高燒不止。最後,江執帶著她從土匪窩逃走,背著她走了兩天兩夜,兩人才最終獲救。
可惜的是,那些匪徒逃的太快,顧景嵐無法尋得匪徒的蹤跡,此事也跟著不了了之。
等到燕蒹葭醒來的時候,那一抹情竇,終於開了竅。
她對江執上了心,整個人也再度活了過來。她又像從前一樣,在書院中喧鬧不已,四處捉弄夫子,惹得夫子每日對她吹胡子瞪眼。
可心中卻一日日歡喜,尤其對江執,生出了執念。
次年初夏,她十六歲,稱心如意的嫁給了江執。而後江執進京趕考,沒能考上,再度回了幽州。
顧景嵐將江執安排在手下做事,江執也沉穩得當……再之後,扶蘇眼前忽而黑了,四周靜悄悄的,他便再看不見任何東西。
隻耳邊傳來哭喊的聲音,仿佛變了天一樣。他隱約覺得,一切並非那麼順遂。
果不其然,四下再明朗起來的時候,顧笙回來了。
扶蘇見著顧笙下了馬車,從前年少秀氣的臉容,此時也染上了風霜之色,顯得頗有幾分滄桑。
他付給車夫銀子,隨後站在顧府的門前,就見顧府門匾已然有一半掉落,門匾上積滿了灰,還有蜘蛛網一圈又一圈的纏繞著。、
朱門暗沉,門栓上貼著一個紅紅的紙,紙上寫著‘封’字,尤為觸目驚心。
顧府……落敗了。
顧笙皺起眉梢,見路過一女子,忙上前詢問道:“這位姑娘,請問這顧府……怎的變成這般模樣?”
“顧府?”女子回頭看了眼牌匾,轉瞬又看了眼顧笙,說道:“這位公子是外鄉人?”
顧笙點頭,謊稱:“我與顧府三公子曾經是故交,今日前來是想要拜訪他。”
“顧府三公子五年前就離開幽州了,你怕是尋不到他了。”女子道:“去歲那會兒,顧家被抄,顧老爺子過世,顧府的三公子都沒有回來,想來是死在外頭了。”
那女子說著,滿臉唏噓。這世道就是奇怪,當年顧家在幽州有多麼顯赫,如今就有多麼沒落。
古人說風水輪流轉,其實誠不欺人。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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