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能追隨主子,實在是死而無憾。”小陸子一臉的孑然,似乎看透了宮裏的人心一般。倒也無怨無悔。
我心痛的不行,惋惜道:“隻可惜我沒早早將你指一戶好人家,遣出宮去。難為你如今還要跟著我受累。原本以為你與允瓏是佳偶天成的一雙璧人,如今看來,我的死必然會牽累允瓏的前程,也不知你跟了她會不會有好日子過?”
“主子說什麼呢?您大去之日,木槿必不苟活,誓死追隨在主子身側,絕不敢有二心。”木槿堅毅的聲音讓我聽著傷心:“你胡說什麼,你才多大,正是絕好的年華,何必陪我這個將死之人下黃泉,我不允準你這樣說,更不允準你這樣做。是叫我死也死得愧疚不安麼?”
傷心不已,卻與木槿緊緊相擁哭泣,小陸子跪在我兩身側也不住的抽泣不止。
如今大局已定,我的心反而沒有過多的不安了。隻盼著允瓏能夠保全自己不要被我牽累,擎宇表哥、刖曦表哥也是如此。
皇上既然將允珣與允珧姐妹兩交給皇後撫育,必然是想要饒恕她們的性命。隻要後宮裏,再無旁人知曉此事,必然就不會有事了。
一顆心分成許多分,不停的去牽掛我舍棄不下的人。
說到底還是端陽王最令我憂心。
這一世虧欠他的太多太多,我當真不知該如何償還,相信左萱已經將救駕的旨意帶了出去。隻盼著他能為皇上盡忠,以抵消皇上對他的怨恨。
而此時此刻,我哪裏知道我將要被賜死的聖諭一出,當下便有許多人痛不欲生。。且盤算著能將我救出宮去。
“木槿,不哭了,不哭。”去拿幾件宮衣,讓我來挑。明日便是軒轅恩賜的第三日,既然他不惜我的容顏,我自然要好好裝扮一番。
隻是此時方才傍晚,還有一整夜的時間,我要獨自麵對這留在未央宮的最後一晚。昨日的事反而記得不那麼清晰了,腦子裏慢慢是初入皇宮的那些往事。
不想還好,想則心肝俱裂,可我到死也還傻傻的以為,軒轅這樣待我才是真正的保全了我。
揀了一件非正統的宮衣來穿,卻是金絲白紋曇花雨的錦緞長裙,外身罩了一件白玉蘭散花紗衣。柔媚間添了幾分淡淡的哀愁,我喜歡自己這樣清新自然的樣子,不拘泥與宮廷女子該有的金貴與淩人架勢。
木槿為我洗去方才上的最後一遍藥,麵龐依然好了很多,看不出腫脹的痕跡。她的手有些顫抖,握著螺子黛有些吃力。“不畫也就罷了,反正也無旁人看。倒是這發髻別再為我綰起大拉翅之類的,反而梳尋常女子喜歡的也就罷了。”
小陸子捧了飾物盒過來,我細細擇了一直並不華貴的嵌珠珊瑚蝙蝠花簪,正與著一身柔和的衣裳相稱。一支也就夠了,多了反而不好。
即便是生前再過華貴,到死的這一日能用到的也實為有限。
從天黑,坐到天明,一夜無眠。
破曉時看紅日緩緩由地平線騰騰升起,心中說不出的溫暖。許是我最後一次,這樣寧心靜氣的看著紅日冉冉,這才覺得原來一路走來我錯過了太多太多。
權勢蒙蔽了我的雙眼,仇恨使我看不見真心,到頭來除了延誤了自己,也牽累了太多旁人。
軒轅終於還是來了。我竟沒想過,他當真會親自來送我。汪全隨再他身後,雙手捧著黑色的漆盤,漆盤上卻有兩隻酒樽,一壺清酒。我詫異不解:“皇上為何準備兩樽酒杯?”
“你不必驚惶,朕知道有人必會前來送你。”他的氣色看起來好了許多,聲音也不再那樣疲倦了,隻是青黑色的眼窩藏匿不住的他的情緒,這幾日他也一定沒有睡好過。
“皇上,臣妾隻求宿死。”我上前兩步,便去取那酒樽,卻被軒轅一把擒住我的雙手,喝道:“東西擱下,都給朕退出去。”
木槿與小陸子皆是一驚,愣愣的看我。終歸沒有說什麼,緩身退了出去。
汪全也不敢耽擱,隻將毒酒安放在桌幾上,順從的退出了內寢。
軒轅定了定神,甩開了擒著我的手:“朕很好奇,今日究竟誰會耐不住性子來奪宮救你。而你心裏,最期望看見的又會是誰?允玹?鄯擎宇?還是軒轅宸焱?”
“皇上,臣妾是將死之人,您又何必苦苦相逼?”我噙著淚,內心翻滾著委屈。化作唇邊的話卻說不出口,綰暒心裏是曾有過旁人,可最終牽掛的卻僅僅隻有你。
或許我不宣之於口,你也不必痛徹心扉,就讓這個秘密隨著我長眠地下罷。也許這是我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
“朕吩咐了驍騎營的士兵,將未央宮重重圍裹,所有擅自闖宮之人格殺勿論。所以這幾日,你可以安安穩穩的睡在宮裏,沒有人回來攪擾。但今日卻不同,朕命人敞開西側的角門,三人其中任何一人均能入宮相伴。而這酒樽,正是為其而設。”
“皇上何必這樣拖遝,不如盡早送走臣妾也就罷了。”我睨了一眼杯中的清酒,竟然微微泛起紅暈,似極了美人柔滑的麵龐,這樣的絕美盡管是毒藥,一喝又何妨?
“起稟皇上,一眾妃嬪與未央宮門外求見,請求送皇貴妃最後一程。”軒轅的侍衛隔門而報,軒轅蹙眉不語,侍衛便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竟不想到了此時,你還是這般得人心的。”軒轅輕輕拂過我的麵龐:“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時好?朕竟被你這絕美的容貌所吸引,成了承襲朝最不堪的君王。鄯綰暒,你當真是毒婦,狠毒無比。”
我的淚水,隨著他淒厲的聲音汨汨流淌,原來在他心裏,最不能釋懷的便是我絕美的容顏罷了。無關我這個人,我這顆心。
他忽然用力,狠狠鉗住我的下顎,力道之大恨不能將我扼死一般。起初我還下意識的吃痛掙紮,待想明白了之後,隻狠心的閉上雙目,任由他用力。
真希望這一刻,我便能死過去。
“起稟皇上,大皇子也於未央宮正門外向跪諫,向皇上求情。”侍衛的聲音給外刺心,軒轅的手輕微一顫,我便趁機掙脫。
一瞬間,眼裏隻有麵前擱著的毒酒,腦子嗡的一響,我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奪了酒杯一飲而盡。
“你瘋了……”麵前忽而出現一個頎長的身影,聲音之熟悉我竟然分辨不清。“皇上,你需要這麼狠心麼?為何不饒恕了她,你明知道……”我站不穩,也看不清,卻是那來人一把將我托在懷中。
“綰暒,你怎麼樣?”我瞪大了雙眼,好不容易才分辨出他的容貌,氣若遊絲般質問道:“你為什麼還要來,你明知道,明知道我不會隨你出宮去……”氣血翻滾,五內欲裂,實在抑製不住喉頭湧起的腥甜,我噴出一口鮮血來。
“皇上,臣妾心中僅有皇上一人……”我掙紮著從端陽王的懷中逃出,不顧腹內劇痛,拖著疲憊的身子一步一步爬向軒轅宸鑫。
他立在那裏,良久未動,可我卻怎麼使勁兒也夠不到他的龍靴。血水順著唇角不住的流淌,我知道自己的時日不多了:“皇上,我求您,饒恕了旁人罷,一切都是我的過失……而我從未後悔能陪伴在您身側這些年歲……皇上……”
“若是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情願你隻是軒轅宸鑫……不是……不是承襲朝的天子之君……男耕女織……廝守一生……”我胡亂的說著什麼,卻是再也沒有力氣往前爬了。
端陽王在我身後聲嘶力竭的怒吼道:“鄯綰暒,你這個狠毒的女人,你沒有心……”言罷,他竟然毫不遲疑的端起那另一樽酒,一飲而盡。
酒樽摔裂在地上的響動,又一次驚了我支離破碎的心,強撐著身子扭回頭去看他,心痛的幾乎恨不得馬上死過去:“原以為,我才是最傻最笨的人,你竟然……“
“我竟然比你更傻,明知你根本不愛我,卻心甘情願為你而死。”端陽王支撐著身子,跪倒在我身側,麵上軒轅重重叩首:“請皇上成全臣弟一片癡心,死後將我與綰暒合葬,哪怕……隻是無名的碑石也好……”
軒轅連連倒退數步,不可置信的吼道:“休想,你們休想……休想……”
我看見的最後一個麵龐,便是端陽王輕佻的微笑,似乎他想告訴軒轅,他才是最終的勝利者。起碼他與我生死相隨。
耳邊盡是清風徐徐的聲音,風裏盡是甜美的花香,那一年夏天,珠翠環繞的我邁進了皇宮正殿,而這一年,夏天還未至,我便已然看不到了。
生命之輕也不過如此,慶幸此時此刻,我並非孤單一人。睡夢之中,還有他緊緊握著的手,寬厚而結實的懷抱,隻是,到頭來,我們都沒有得到最愛之人的心,都不曾如願。
承襲二十七年,皇帝下詔昭告天下,皇貴妃鄯氏薨,以皇貴妃榮耀安葬於昭皇陵,追封為善德皇貴妃。
端陽王薨,以親王榮耀安葬於皇家園陵,追封為靖康王。
死生不複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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