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禍亂（一）
月正圓，軒窗下明珠長照，華麗的書桌上坐著一個男人，閉著的眼如夜色般陰寒。身上勾金邊的墨色長袍已然被一雙有些發白的手抓皺。
長袍拖地而下，盡頭堆積著數份公文。鮮紅的朱砂在那之上耀武揚威，又似化身如血的惡魔，張揚著邪惡的笑。
近一個月來，各地頻繁來報，全國賭坊發生打架鬥毆事件，其中最為惡劣的甚至是打死了勸架的當地父母官，新任丞相辰冷冰將這些奏折壓下，直到今日他方是接到暗衛來報。才命他將奏折呈上。
若是他在便好了……
皇帝皺著的眉宇間突然透出一絲光亮，急忙起身，興奮的拿起擱桌角許久不用的一支狼毫，興衝衝的寫下一排如行雲流水，待到題字時，卻是頓住了。
他叫什麼來著……
此時他皇帝才頓悟，這麼多年來，那個一直站在他身後的神秘丞相，他竟是一直沒有記清他的名字。若是他還活著，想必不會再幫他了……
一時間，天地仿佛都黯然無聲，記憶轉瞬枯鎬，那年他在街上遇見的人衝他眨眼，清魅無邊，卻是摸著自己的臉，明明是一半大的孩童，偏偏卻不梳雙髻，反而規規矩矩的挽成一個髻，托著腮幫子說:“公子到此，想必不是為了代寫書信罷，小生不才，尚通卜命算卦，不知公子可有興趣？”
他端坐在街頭，卻是自成一種雍容氣度，舉止雖是傲慢無禮，卻是讓人反駁不得。
……
“成程，去尋青龍來。”
後來怎麼樣了？皇帝終是不記得了，靠在身後冰冷的龍椅上，隻覺得置身冰寒，難以脫身，唯有，希望那人，那人……還健在罷了。
皇帝冷冰冰的開口，門外侯著的成程立馬領命離開。
半柱香後，成程又一次出現在大殿之外，不言不語，隻是任涼風習習，吹動他的衣袂翩翩，靜夜如許。
對麵洗梧宮傳來一陣陣簫聲，如訴如泣，略略一聽，依是無情，又似情至深處，悲從中來。器樂之聲一高一低之間風華無雙，縱是傾三生煙火，亦難掩其絕代之驕，隻是音調回轉之間，有意無意的絕望爛漫。如血色染天下，明明朝陽初升，一派氣蒸霞蔚間生氣勃勃，卻莫名的覺得，吹曲人甚是悲涼。
正是gāo chāo部分，簫聲截然而止，成程收回飄蕩了甚遠的思緒。抬頭輕叩殿門，太監公鴨子似的聲音飄蕩在黑夜裏，愈發尖銳幽遠。
“進來。”皇帝蹙著的眉頭似乎舒展了不少，腦海中卻是不由自主的回憶起那日三不管地帶青青鬱鬱的草地裏，那坐在輪椅上的人……
成程小心翼翼的進到殿裏，殿內低氣壓似乎上升了不少。皇帝垂著頭顱，透過明珠蒼白的光隻能看見他那與夜色融為一體的黑發傾泄在地，和勾金邊的墨色長袍一起，在地上畫出一幅水墨丹青。
如一幅靜態的山水畫，但是山水畫是不會陰翳的抬頭，用期待的眼神看著他的。
成程看著那眼神，暗自擦了一把虛汗。
“青龍呢？”
那黑色的瞳孔裏反射出寒光陣陣，若是青龍沒有跟來，便說明他去刺殺丞相失敗了，失敗……恐怕那人會徹底暴走罷，青龍乃是跟他一世皇家暗衛，丞相是見過的……
皇帝臉色蒼白的扶著額，一切的一切再無力挽回了。一想到自己調動兵馬的虎符還在丞相手中，皇帝便是一身冷汗，根根寒毛倒豎，雙手緊緊握著衣襟。入眼雙目欲瞝，成程縱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也能猜個三分明白了。
“皇上——”
成程輕聲問了一句，皇帝此人性情搖擺不定，難以琢磨，成程不敢太過放肆，隻得問他一句。
“馬上召集兵部大臣，快去！”
皇帝突然說道，如平地一聲驚雷起，嚇得成程摔倒在地，連忙跑出宮去。
“蘭甸，立刻往各個駐守官員將軍發送十二金令，並告知不論是誰，隻要手拿虎符前來調動兵力，一律斬立決！”
陰影中的蘭甸身軀一震，彎著腰隱沒於黑暗之中。
終於，他的身邊是容不下別人的，皇帝注定了應該一生孤獨，他這般忘恩負義背信棄義的人，應該遭天譴！
百裏無疆死了，若是丞相賈君玉也死了，那麼下一個，會不會就是他了……畢竟，他蘭甸雖是一個近侍，卻是真真正正的侍候了皇帝一生，理論上來說，他蘭甸知道太多原本不該知道的了。
此時，洗梧宮中，天衣坐在房頂上，任晚風吹起她的衣擺，眼神一直在關注著皇帝寢宮的一舉一動。
“可惜，太晚了。”
她淡淡的說，她的過去無論如何，她都忘不掉……她發過誓，她要用餘生的時間來追殺她的仇人！不惜一切代價折磨傷害幼時的她的罪魁禍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