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戈半緣征伐(下)(1 / 3)

步回辰策馬衝下河岸,喝令道:“弓箭上弦!不要傷了沈公子!射死一人,賞銀十兩;射死首惡,賞銀一千!”

汪占泰從火堆中穿將出來,站在河邊,向步回辰長身揖道,提氣笑道:“步教主慢來!皇上有詔:將西北二十七郡盡封西秦郡王。老朽先賀秦王受封了!”說著,一絲不苟地行下禮去,手中拂塵搭了下來,在沈淵滿是血汙的臉上輕輕一拂,微笑道:“秦王既歸王化,有此奇珍人符,也請獻入內廷!”

步回辰目光森冷,方知玄玉符引來的 覬覦之徒不止寧王一人。他狠狠地盯著汪占泰,聽他內力充沛,冷笑道:“原來本座看走了眼!大內中收錄有兩位武當高手。公公中氣和而不純,內勁不顯,當是外家高手‘三解刀’?”

汪占泰聽他叫破自己來曆,臉色微沉。又見步天軍已彎弓搭箭,虎視眈眈地對著這邊,便笑道:“不錯,將來同殿為臣,咱家還要多多仰仗秦王虎威。”步回辰冷哼一聲,正要答話,汪占泰又道:“這位沈公子是秦王身邊要人,咱家倒也知道。這一回請到沈公子大駕,確也費了咱家不少手腳。”他走至沈淵身邊,單膝跪下,親手為沈淵掖了掖身上撕裂襤褸的狐裘,道:“沈公子身邊護衛勇悍至極,死戰不退,咱家手下的這些小奴折了不少。若非南宮王妃妙計,在武都郡要道處設伏,先折了沈公子身邊大半人馬,又在沈公子身上下了貴教中的秘蠱,隻怕這回咱家便要無功而返了。”步回辰臉色鐵青,見火光照著沈淵臉色,果然隱隱罩著一陣青氣,確是教中另一奇蠱“碧蜈蠱”。沈淵雖百毒不侵,但這碧蜈蠱卻非毒藥,乃是以異種蜈蚣為蠱,一入人體,便齧食血肉,最後入腦食髓。中者痛苦莫名,數日內便折磨成癡傻廢人。沈淵臉透青氣,隻怕那碧蜈已入體甚深。他心痛如絞,喝道:“你既知道南宮蝶給沈公子下了秘蠱,就該知道她便是同你做了一處,也遲早要害了沈公子!你還有什麼資格跟本座饒舌談條件?”

南宮蝶聽他挑撥自己與汪占泰關係,也不生氣,從孩子身上抬起頭來,一雙妙目幽幽盯住步回辰,開口道:“那也說的是。步天教主麵冷心狠,汪公公想從他手裏活著離開陶門澤,隻怕不那麼容易。若要破此僵局,非得解他心意不可。”她忽地轉頭看著南宮熾,問道:“你說是不是,阿熾?”

南宮熾一驚,忽地不敢正視她的目光,囁嚅勸道:“小蝶,你不要再胡鬧了,解了沈公子與石夫人的蠱,安安生生跟我走吧!”南宮蝶轉眼瞧他,又微笑道:“咱們昨兒個私下說的話,你怎地不敢說全了?——你要我瞧在這孩子的份上,安安生生地跟你走。可是這孩子還沒出生就沒了爹,娘又被逼到了現在這個份上,你叫我怎麼辦?”說著,連連親吻繈褓中熟睡孩童的小臉蛋,輕聲道:“你答應了會帶我走,會一輩子對我好的。現下我為你生下了方家的惟一血脈,成慧,成慧,你怎地不來帶著我遠走高飛?”丹丘然諾生性率直,聽得滿腔怒火,喝道:“你這賤貨,還想要遠走高飛!你害了天仁山教眾,害了雙……紫微星主,現在還要害沈公子!別說阿槎不能饒了你,我也饒不得你!”他吼得聲嘶力竭,隻恨隔河相望,不能飛撲過去,捉住南宮蝶痛打一頓,以泄自己這許多時日的心頭之恨。

南宮蝶聽他怒罵自己,毫不相讓,冷笑道:“丹丘伯伯,你饒不饒我,那在於你。可是石姨如何,可全在於我!”丹丘然諾聽他提起石雙愁,心中一凜,連忙左顧右盼,卻隻見河岸上風聲蕭瑟,暗夜草深,哪裏還尋得見石雙愁的身影?南宮蝶又掃視一刻南宮熾和步回辰,微笑道:“石姨中了赤蟆蠱,今兒必定要殺一個人。你們說:她會殺誰?”說著,目光又緩緩地轉向了躺在她腳下,一動不動的沈淵身上。柔聲道:“石姨,石姨,你也是個女人,你倒來說說看:一個冷落我十年;一個用我的痛苦去築建他的黃粱美夢;還有一個,殺了我的愛人,我孩子的親生爹爹;這三個男人,究竟哪一個,才是毀了我一生幸福的人?”

她聲音溫柔地象在在同繈褓中的孩子說話,但是河岸兩邊血戰沙場的無數男子聽在耳中,盡皆汗毛凜凜,知道她已不是一個女人,而是下定決心複仇的魔鬼!眾人俱屏息無聲,連脾氣最暴燥的丹丘然諾也說不出話來。仿佛都在等著躡在暗中的石雙愁答話。但是石雙愁好似也被這個問題難住了一般,河岸上並未出現她疾竄的身影與嘶啞的笑聲。

汪占泰聽著南宮蝶說話,覺得不對勁兒。走上幾步,對南宮蝶微笑道:“南宮王妃,此時不是說閑話的時候。我們還是先與秦王談談條件為好。”南宮蝶見他走近自己,忽地抬腳,一隻繡著金紅二色蝴蝶的繡花鞋立時踏在了沈淵露在破爛狐裘之外的手上,微笑道:“閑話?這怎麼能是閑話?這是現下最重要的話了!”

她使力不重,但沈淵右手殘疾,嵌著珊瑚珠的傷口無法愈合,隻需輕輕一碰就能撕裂。因此那蝴蝶花鞋剛剛踩住那隻纖瘦手掌,沈淵一動不動的身體立時抽搐起來,在昏迷中依舊劇痛而無力地呻吟了一聲。汪占泰雖不大知道這人符的效用,也明白那珊瑚珠是極重要的東西,生怕被南宮蝶一腳跺碎,自己前功盡棄。隻得在南宮蝶的逼視下後退了半步,慢慢地搔著自己手中的拂塵。

步回辰看著南宮蝶折磨沈淵,目眥欲裂,喝道:“南宮蝶,沈公子殺方成慧,不過是江湖爭鬥。至於你我的私事,不必將他扯進來!”南宮蝶微笑道:“怎能不把他扯進來呢?若他不是你極重要極上心的人,我哥哥怎麼會對他那樣小心?雖然要借他蔭庇送我離開此地,卻連見也不肯讓我見他一麵。逼得我不得不與這些內廷閹宦們合作!”她轉向南宮熾,微笑道:“從小到大,我若想知道辰哥高不高興,隻要看著你的臉色,那便夠了,是不是?”

南宮熾在她的逼視之中,臉漲得通紅,卻還是勸道:“你現下說這些陳年舊事,又有什麼用?教主赦免了你,沈公子派人送你和孩子安全離開。他們待你已經仁至義盡,你何必……”南宮蝶本是微笑著看著他的,聽了此話,卻忽地變了臉色,厲聲喝道:“他們待我仁至義盡,那就是說都是你一個兒的罪過了?”

南宮熾已經用眼角餘光窺見袁昌消失在了步回辰身後,知道他是奉步回辰之命去尋找船隻。心知現下惟一的辦法就是與南宮蝶周旋一刻,以拖延時間,當下應聲道:“你要怪罪於我,那也由得你。當年確也是我勸你下定決心嫁給辰哥的,那時我一直以為是為你締結了一樁好姻緣……”南宮蝶尖聲笑道:“勸我嫁給辰哥?那算得什麼!先教主主婚,丹丘伯伯與石姨的大媒,與你勸與不勸,有什麼相幹?”她盯視南宮熾,尖刻道:“可是他們所有人的錯兒加起來,也不如你一個人傷得我苦!他們都是衷心祝福我嫁與辰哥為妻。隻有你,嘴裏賀的是我,心裏想的卻是……”

她一句話尚未說完,忽覺足底一動,下意識地便要伸腳跺下。卻不料腳下那人早就在等著她的動作,她剛奮身踩住他的手背,他已經借力掀起身上狐裘,一把將她使力傾身時斜抱在懷中的嬰兒裹在了裏麵。南宮蝶最著緊的就是懷中孩兒,立刻張臂躬身抱緊,卻正被支起身來的沈淵抓住衣襟,清清脆脆地扇了一記耳光!沈淵鳳目帶赤,嘶啞叫道:“蠢婆娘,要殺便殺,說什麼廢話!”

一刹那間碼頭上驟然生變,各方本就在嚴神戒備,立即紛紛出手!南宮蝶抱緊兒子,翻掌就要劈暈沈淵;汪占泰拂塵一揮,立時與幾名心腹結陣相連,縱身躍前;石雙愁倏地從河岸下探出水淋淋的頭來,發出一聲刺耳的高叫,也往火堆中縱去!

但是動作最快的,依舊是技絕當世的步天教主步回辰!沈淵煽南宮蝶耳光之際,他軟劍已然出鞘,如白虹穿空,截河而發,直向南宮蝶額際射去!這一擊滴水不漏,無論南宮蝶仰身相避還是伏身躲藏,軟劍丈許劍鋒或刺或劈,一般地能將她的腦袋豁得腦漿迸裂!南宮蝶見劍光撲麵而來,心知不免,立時側臂抱住正與沈淵狐裘裹在一處的兒子,狠命向後翻倒,隻想將沈淵也暴露在劍風之下,魚死網破的與他同死在步回辰手中!

汪占泰見勢不好,他並不知步回辰與沈淵的關係,生怕在南宮蝶手中的沈淵一個有失,步回辰破釜沉舟,翻手將此地化為齏粉。“三解刀”解苦解難解厄,最善化解淩厲劍招,當即一式“萬水歸宗”,拂塵似剛似柔,直向將將觸及南宮蝶近旁的軟劍劍光揮去。這一揮看似平凡無奇,實際上卻蘊籍了他苦練三十餘年的武當內功,心知若不如此,絕抗不過步天教代代相傳的驚天內力!

不料他拂塵將將碰上劍光,卻未曾聽到意料中的兵刃相碰之聲。那劍光忽如神龍擺尾,在汪占泰的拂塵中一觸而去,帶幾縷帚絲,刷的一聲,插入最近的銅鼎火堆之中!霎那間那火堆如煙花盛放,四散炸開。眾人身處的碼頭本就是桐油漆過的硬木堆積而成,火星一至,立刻四下裏劈劈拍拍,著起火來。步回辰大喝道:“放箭,射火堆!不要傷著了沈公子!”說著,身隨箭起,如一隻巨大的猛禽一般,身形如風撲下河岸!南宮熾一怔,立時也隨著從馬上躍起。丹丘然諾及幾名教中高手,也緊隨在他們身後,縱下河岸。袁昌率著數隻小船,已飛快地從河邊水草叢中,如箭一般劃向河灘。

南宮蝶從地上爬起,在火光中遙遙瞧見步回辰已縱上船頭,正往這邊而來,恨得銀牙迸碎。伸手就去掐正在一邊痛苦掙紮的沈淵的脖子。沈淵毫無反抗之力,立時被她又長又尖的指甲掐住了喉嚨!汪占泰連忙上前,正要自南宮蝶手中將沈淵搶將下來。斜刺裏忽地伸出一隻枯瘦手臂,向他的麵門抓來,卻是突然從河道邊竄將上來的石雙愁!汪占泰身邊的心腹內監們立時上前相助,與石雙愁戰在一處。奈何石雙愁中了奇蠱,神智昏亂,身中數掌,口吐鮮血,亦毫不在乎,一抓一抓地向汪占泰打去。把數名大內高手都逼了個手忙腳亂。丹丘然諾在船上遙遙瞧著,急得跺腳不已,對袁昌等人喝道:“快,再快些!”

南宮蝶見石雙愁左竄右突,與汪占泰等人拚死糾纏不休,解了自己燃眉之急。心中大樂,向著河中直對著亂箭如雨,煙火四起的碼頭闖將過來,焦急如焚的丈夫和哥哥露齒一笑,將哇哇大哭的孩子放在一旁,雙手齊上,狠狠地掐住沈淵脖頸!她雖非江湖上一流高手,但自小習武,勁力亦是非同小可。沈淵在她絞合的十指下無力地抽搐,目光散亂,視野之中,惟有自河麵上向火光中,向自己驟撲過來的灼灼星光……

忽聽“哢嚓”一聲,卻並非是沈淵脖頸被南宮蝶擰斷的聲音。卻是那些劈啪燃燒,被箭雨紮透了的木板經不起銅鼎的重量,斷裂開來。銅鼎歪斜滾落,裏麵的火焰全數竄將出來。轟轟發發,碼頭下忽地燃起了無數的火球,向四周滾落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