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戈半緣征伐(下)(2 / 3)

正在與石雙愁鏖戰的汪占泰等人大吃一驚,連南宮蝶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從碼頭邊延伸開去的廢棄營地裏,一道又一道的火牆衝天而起,將整個河岸都圍堵了起來,所有的人都已經無路可退!碼頭上更是火光熊熊,無數木板劈裏啪啦地往下掉落。眾人已經不敢再作無謂爭鬥,紛紛跳入河中逃命,以免烈焰焚身之苦。但是無數尖利的竹竿從燒毀的木板下疾射而出,數名正縱在半空中的人立刻被連胸帶腹地刺了個對穿,慘叫著摔下河岸。沈淵雖被南宮蝶扼在手中,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方知步回辰擊散火堆的真意,原來碼頭底下還有這樣繁雜百變的機關術!

南宮蝶隻覺腳下木板哢哢著響,明白立時就要斷裂。終是母子連心,不由自主地放開了沈淵,彎腰就去撈身邊的孩子。忽聽身側風聲,有人斜刺裏滑將近來。她大驚失色,翻掌抓下,“哧拉”一聲,抓去那人一大片衣襟。卻被那人著地一滾,抱走了她足邊的嬰兒,叫道:“小蝶,你……你就瞧在孩子的份上吧!”

南宮蝶一驚,抬眼看見自己相處十年的丈夫也已經站在了自己麵前,目光中竟無一絲自己見慣的陰狠酷烈。熊熊火光之中,他看也不看自己一眼,滿目柔情地半跪下來,將那個被自己折磨的滿身血汙,奄奄一息的青年男子擁進了懷中。

沈淵喘息嗆咳,伸臂反摟住步回辰脖頸,鬆馳地依入他懷中。兩人對視一刻,沈淵看著自己的身影映在他星光隱隱的眸子之中,低聲道:“我知道你會來救我。”步回辰挑眉道:“噢,原來不是真的想死在蠢婆娘手裏?”沈淵無聲一笑,靠在他臂間,痛苦咳嗽道:“活得好好的,幹嘛要死?”步回辰朗聲長笑,袍袖一拂,卷起地上軟劍,纏在臂上,道:“好,破了鄭氏的機關術,我送公子一管天山寒玉簫!”說著,足下內勁暗透,在硬木地板上跺出深深裂紋。立時,一排烏黑的連弩在碎木縫隙中露了出來。

沈淵抱住步回辰的手臂,道:“隻要燒斷機關,連弩立時齊發,河岸上下人等都死定了。你讓袁昌他們往下遊暫退!”步回辰揚聲發令,南宮熾一把握住正在發呆的妹妹臂膀,點了她肩頭要穴,拖著她隨著步回辰躍下連弩陣中,避開箭弩所向。

汪占泰見勢不好,呼哨一聲,數十名正與步天教高手纏鬥的內監立時疾退數步,環圓結陣。石雙愁又自草叢中疾竄而起,正要去抓拿一名內監的小腿。那內監疾退半步,石雙愁和身而上,不料就這半步之間,兩名內監忽地從旁驟然掌劈足掃,一攻她小腹,一踢她腿脛。

這疾攻快若電閃,配合精妙。石雙愁躲閃不及,撲地便倒。丹丘然諾大喝一聲,雙掌帶風,嘭的一聲接下了汪占泰的拳風。汪占泰借他一推之勢,飄然後退,長聲笑道:“步教主,少陪了……”話音未落,忽聽慘叫連連,原來有幾人正借機退向火場方向,躲過火頭,竟又踩中了陷阱。立時又有兩人摔將下去,嘶聲慘叫,顯然已是不活的了。步回辰喝道:“鄭氏軍隊中,擅用墨家機關,沒火的地方常常布連環翻板,下有尖樁……連弩後麵便是火油,咱們先進火場!”

步天教眾人聽見教主下令,俱向他們所在之處靠擾。丹丘然諾點了石雙愁的穴道,也拖著她竄了過來,對南宮蝶喝道:“賤貨,拿解藥來!”

南宮蝶一直在目不轉睛地盯著不遠處的沈淵與步回辰,聽丹丘然諾喝罵,忽地眼睛乜斜,掃了一眼南宮熾,微笑道:“解藥藏在寶寶的尿布下麵,你不嫌髒,就拿去吧!”

南宮熾不敢直視她的目光,偷瞧一眼步回辰,見他正扶抱著沈淵,與幾名宿主一道,仔細查看腳下露出的連弩陣形。便伸手解開南宮蝶臂上的兩處穴道,讓她雙手能夠活動,將她懷中的孩子接了過來。他小心翼翼地展開繈褓,見那孩子胖嘟嘟小臉哭得通紅,已經沒了多少力氣,還在小聲抽噎不停。心中一酸,在丹丘然諾的瞪視下,也隻好去摸他的尿布,果然在兩條滾圓的小腿兒下找到了一個小裹兒。他伸指捏了出來,摸著仿佛是細碎粉末一般的東西,正想打開來瞧瞧。丹丘然諾劈手便奪,罵道:“你少給我弄鬼,拿來!”南宮熾苦笑一聲,低下頭去哄弄又嚇得哭啼起來的侄兒。

丹丘然諾生怕南宮蝶在解藥中弄鬼,因此退至離步回辰稍遠的地方,就著火光打開布裹,瞧見裹中又是兩個小小的油紙包,一泛殷紅,一泛碧青,散發著隱隱蟲豸腥氣,正是赤蟆與碧蜈身上的毒液所配。有此解藥,便能將蠱蟲從人體內誘出。他喜心翻倒,連忙伸指捏破紅紙包,口裏喚道:“雙雙……”

沈淵此時也在受著碧蜈蠱的折磨,有玄玉符與珊瑚靈珠護持他的肉身作為靈體,因此不似石雙愁那般完全受蠱蟲控製。但所受到的可怖咬齧卻更加的鑽心徹骨。步回辰雖在憂心連弩陣式,卻也注意到了懷中人抑製不住的痛苦痙攣,忍不住低聲問道:“那蠱蟲現下在哪裏?”沈淵見眾人都在全神貫注瞧著火勢漫延,便勉力小聲回道:“沒關係,死不了。”步回辰更是憂心,瞪他一眼,道:“死是死不了,變成個傻子,也好不到哪裏去。”

沈淵聽見“傻子”二字,臉色微微一變,正要擠出個笑容來胡扯兩句,忽然聽見身後發出一聲淒厲慘叫!兩人同時轉過頭去,見丹丘然諾渾身起火,已經化作了一根熊熊燃燒的火柱!石雙愁驟撲上去,大呼道:“丹丘,老丹丘!”驚得目瞪口呆的南宮熾一步插在她麵前,叫道:“石夫人,不成!”

南宮蝶縱聲狂笑,雙掌齊出,直向在火焰中慘叫的丹丘然諾擊去。步天教中兩名宿主搶步上前,一左一右縱身而上,伸手去接她的掌風。不料那掌風雖無多少力道,卻將丹丘然諾身上的火星紛紛亂卷,蓬的四散開來,化作無數火舌,頓時又燎上那兩名宿主的手掌!兩人縱聲慘叫,沈淵與步回辰同時嗅道了一股刺鼻的氣味,沈淵叫道:“是硫磺!”步回辰喝道:“退開!”一臂護住沈淵,左掌揮出,將已經氣絕身亡的丹丘然諾遠遠地打了出去。丹丘然諾屍首宛若騰騰火樹,在夜空中淩空燃燒,劈裏啪啦地摔下河道。步回辰怒喝道:“將南宮蝶就地處死!”

石雙愁瞧著這一幕慘劇,雙目怔怔,恍若癡傻。但一聽步回辰下令處死南宮蝶,忽地尖聲嘶叫,驟然轉身,雙臂直上直下,向步回辰打來。步回辰知道蠱蟲已動,無法可解,當即揮手將沈淵推入另一名宿主臂中,揮掌接下石雙愁的拳風。他雖不精於用毒下蠱,但是這是本教秘蠱,如何不知應付之法?當下展開通臂長拳功夫,四下遊走,卻不碰石雙愁身子。石雙愁揮臂亂抓,正入了他的彀中,掌風拗絞之處,隻聽“哢”的一聲輕響,石雙愁右臂已經被拉脫了臼。

沈淵倚著那名宿主退到一旁,見狀忍不住叫道:“好一招‘苦海回航’!”步回辰哈哈一笑,左拳右掌,又繞扭而出,立時又將石雙愁左臂廢了。他心傷丹丘然諾之死,實不願傷了石雙愁的性命。

石雙愁雙臂一廢,便如一隻斷了前肢的青蛙一般,再也沒法縱躍竄跳。她瞪目凝視著步回辰,眼睛越發赤紅發亮。步回辰不去理會於她,轉頭便要喝令夾攻南宮蝶的兩名步天教眾退開,打算親手將南宮蝶斃於掌下。忽見石雙愁臉腮,脖頸盡皆通紅,舌頭慢慢地伸了出來。忽地驚悟過來:“不好,我怎麼沒想到:‘王不見王’!”

原來蠱乃千蟲爭鬥煉化而來,可稱千蟲之王。因此大凡煉化成蠱之後,性子中狠厲好鬥,不死不休之勁,亦是與生俱來。因此養蠱之人皆知“王不見王”之意,便是說一隻蠱千萬不能在另外一隻蠱麵前出現,否則必當惡戰至死。現下石雙愁身上的赤蟆蠱無法再動,立刻便要暴出。赤蟆蠱一旦出現,沈淵身上的碧蜈蠱必然受激,一般地要破體而出!

他當機立斷,見石雙愁臉上赤氣中隱隱現出黑蟆之形,忽地丹田運氣,翻手便抓住了石雙愁的兩隻手腕,內力源源不斷,往石雙愁體內逼去。要在赤蟆破體而出之前,將它生生壓死在石雙愁的體中!

石雙愁張嘴嘶叫,卻被他的內力壓製住了,連聲音都發不出一聲。她臉色痛苦,眼睛鼓凸地盯著步回辰,忽地嘴巴一張,一股漆黑唾沫向步回辰臉上吐來!步回辰側頭閃避,但因與她靠得太過相近,依舊被濺到了臉上,鼻中立刻嗅到一股腥臭之味。他體內一直來不及逼出的蛇毒,立時受激,在血脈中翻湧起來!

沈淵見他麵色蒼白,已明白不好,咬牙推開扶著自己的那人,不顧一切地撲了上來,叫道:“你……你中毒了?”步回辰喝道:“走開!”沈淵一咬牙,咬破舌尖,一把扳住他的臉頰,狠命地吻了上去。

他是煉符靈體,血肉便是療傷解毒的上品。若非急的不顧一切,依他的羞怯性子,死也不會在眾目睽睽之下,與情人作這等親熱之舉。步回辰自然明白他的心意,心中蕩蕩,下意識地擁住了他,吮住他的舌尖,清涼血意入喉而來,頓覺體內血脈已和。一片清明之際,忽地閃過一念:“南宮蝶此番決意複仇,定要大費周章,聚齊我等三人。難道……她心中所恚怒的,並非單單是男女間的風月情恨?”

剛想及此,已聽不遠處招架不住南宮熾掌勢,已摔在地上的南宮蝶尖聲大笑,叫道:“南宮熾,你……你也有今天!”南宮熾臉色煞白,喝道:“你住口!”南宮蝶一把撕開自己的衣裙,縱身跳進一處熊熊燃燒的火焰之中,怪笑道:“要我住口?那你們便陪我到閻王爺麵前,再去說個清清白白吧!”

她裙下火舌翻滾,一瞬間就爆出了比丹丘然諾更大的火光!南宮熾抱緊懷中的孩子,本能地疾竄開去。河中央的袁昌等人隻瞧見岸上一片滾雷連綿而起,照得四周通明透亮,漫天火樹銀花,轟然巨響響徹夜空,有人驚慌又絕望地喊叫道:“霹靂彈!”

隨步回辰過河救人的多是步天教中武功高手,輕功頗非等閑,因此如南宮熾一般疾竄逃離,避過南宮蝶身上霹靂彈爆炸的大有人在。奈何南宮蝶自毀之處乃是定泰軍河道機關所在,一炸之下,連弩後的木輪機關盡毀,無數利箭立刻疾射而出。躍在半空中躲避火舌氣焰的眾人無處可藏,慘叫著被密如牛毛的箭簇射成了篩子!袁昌大吼道:“公子——教主!”立刻喝令部屬道:“快!快劃過去!”早忘了步回辰下的命令,也不顧忌連弩之後的火油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