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是竭力地模仿,就離廣成太子越遠。粉擦得越厚,就越是醜陋與可笑。蕭芒發自天然的仁心,豈是一個滿心屠戮、伏屍千裏的屠夫所能偽裝的?再竭盡全力地模仿,隻能令他可笑到可悲。
這一瞬,我頓時看穿他威風凜凜的外表之下是如何厭惡自身,如何心中軟弱彷徨,竟要去模仿一個死在自己手裏的人。
難道他日日如此,刻刻如此不成?
實想不到霍威其實如此可憐,又如此可笑,我不禁放聲大笑。
你笑什麼?他放下書卷,雖想竭力不扭動麵上的肌肉,一層粉還是從他臉上簌簌掉落,浮散在空中。
你若用糨糊刷,臉上的粉就不會掉落下來了。
我不同你一般計較,魏晉兩朝,多的是著粉之士。
可惜你多像匈奴人士,不像魏晉人士。
我想起了睿琛小時候,我給她買過的麵人,總是過不了幾天就會因幹硬而開裂。霍威此時的臉,正像一個因幹硬而四處開裂的麵人。
牆上懸著一幅書法,我竭力忍住不去看。我終究因書法落入霍威轂中。
耳中隻有銅壺滴漏之聲,不知為何,聽在我耳中竟像骨骼碎裂之音,我不得不想起趙箴。此生有恩不得不報,報了一人,卻又欠了一人。或許世道便是如此,恩與怨永不能兩清。
霍威不曾立刻殺我,我尚留有命在。趙箴卻殘了雙腿。
但他內力如此之高,即便碎了雙膝,料想也不至於淪為殘廢。
不知不覺,我還是轉頭去看牆上的字。
一樣的毫無煙火氣,一樣的不俗,卻明明與我那晚所看的並非一人所寫。世上何時竟有了這許多遠勝於我的書家?
霍威賊子,矯作粉飾之輩,竟覓得這許多書家精品!
房門開處,霍威帶著隨從走了進來。
他依舊穿著儒衫,戴著金冠,臉上雖仍施著粉,卻已薄了許多,隱隱透出一張發紅的臉膛,見我看著牆上的字,便道:“這是我那太初兄長所書,可還入得了你的法眼?”
我啞然失笑。
霍威見我不信,訝然道:“你已在我手心之中,我又何必騙你?”他眉頭皺得一皺,似是若有所思,沉吟著道:“那晚你看的字的確是一位花農所書,牆上這幅卻實實在在是我兄長寫的。”
我冷哼一聲。
先前我毫不相信一個勞苦貧困花農能寫出如此超脫凡俗之字,如今我卻相信,恰恰是無所求無所謀的花農才能寫出不俗之字,相反,再精於書道之人,心中若存了險惡用心,也必寫不出無煙火氣之字。
我冷冷地道:“霍威,你囚了我這許多天,不殺我,不折辱我,莫非是要跟我探討書法之道?”
霍威歎道:“林公子才名滿天下,若能和你一邊飲酒,一邊探討書法,倒確實是人生一大如意之事!”
他拍一拍手,果然有兩名親隨送上一把銀壺,兩副銀樽。
紫紅色的酒漿注入銀樽,竟然還是葡萄酒。
他親自捧了酒樽,奉到我麵前,道:“林公子請。”
我想也不想,拂袖便打去了酒樽,酒樽“當”地落地,如血般的葡萄酒在地上蜿蜒爬行。
一名親隨指著我怒喝道:“無禮!”
霍威卻並不動怒,向親隨擺一擺手,又向我平靜地道:“林公子莫非不願與我一起喝酒?”
我也平靜地道:“我與朱襲,尚能一起喝酒吃茶,但你不配。”
霍威臉上雪花飄落,道:“我武能征伐四方,文可鑒賞書法,朱襲遠遠比不上我。他配與你喝酒吃茶,我為何不配?”
我道:“即便是不識字的鐵匠花農,亦配與我喝酒,唯有你霍威,即便七步成詩,也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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