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威臉上□□飄落,道:“我武能征伐四方,文可鑒賞書法,朱襲遠遠比不上我。他配與你喝酒吃茶,我為何不配?”
我道:“即便是不識字的鐵匠花農,亦配與我喝酒,唯有你霍威,即便七步成詩,也不配!但若你此刻便殺了我,我便是再看不起你,對你倒還有幾分敬重,敬你行事幹脆利落。”
霍威端起另一樽酒,緩緩飲得一口,道:“你要激我殺你,我偏不如你願。”
他在椅中坐下,悠悠道:“你被朱襲所擒之時,尚有淩佑虛用金弦弓換你一命。如今你兩樣俱失,又拿什麼來換你性命?”
我閉口不言。
霍威微笑道:“林公子到來,我麾下諸將紛紛獻策,有的說是將你閹了,留在身邊做個小黃門。”他頓得一頓,仔細看我神情。
我到此地步,隻求一死,並不為其所動。
霍威哈哈一笑,道:“但林公子尚未生子,我何忍林公子絕後?”他又接道:“有的說是令妹國色天香,不如娶來作妾,與林公子做個親家。”
疏離在南汀,料能護得妹妹周全。我仍無動於衷。
霍威飲完一樽,又將銀樽篩滿,忽歎一口氣道:“我太初兄長為了你,自碎雙膝,你心中可有半點愧疚?”
他說完此句,雙眼牢牢看著我,似乎在期待我說出一句“愧疚”來。
世上隻怕再沒有人比得上此人的厚顏無恥,顛倒是非。
我微微一笑道:“你殺了蕭芒,可有半點愧疚?”
霍威眼皮跳得一跳,道:“你便是為此,不願與我一起喝酒?”我隻一言不發。霍威看著樽中酒,過得片刻,忽道:“你既不願與我一同喝酒,但你我兩人俱可左右天下大勢,我總該配與你一起討論天下之事罷?”
他見我不答,又自言自語般道:“五日前,朱襲部下伊風湖乘宋禮國來攻之時,殺朱襲奪金弦弓後出逃,他本已逃在半路,不料卻被宋禮國追上,當場斬殺。”
我絲毫不覺震動。被囚兩月,天下間的事離我已是隔世般遙遠。我每日隻想,霍威到底何時殺我?
霍威向我一笑:“金弦弓已回到你嶽父手裏,林公子應該高興才是,是也不是?”
他似乎想起一事,故做可惜狀道:“隻可惜你妻子已仙逝,恐怕你嶽父未必肯拿出金弦弓來救你。”
他又急忙擺手道:“你夫人之死,可與我沒有半點關係,我的手再長,也伸不到你的積豔山上去。”
我冷冷地道:“那楊闡之死,總與你脫不了幹係罷?”
霍威眼珠一轉,道:“那鐵匠的確是我殺的。總不見得,眼睜睜看他把諸葛連弩送於你罷?”
我冷哼一聲:“如此說來,你多殺一人,少殺一人,又有何區別?”
霍威將酒樽向幾案上重重一放,頗惱怒道:“不是我殺的便不是我殺的!你豈能冤枉我?”
我一把抓起幾案上茶碗扔向霍威,也是怒喝道:“你這人屠,狗賊!竟還嫌人冤枉你!你這禽/獸不如的醃臢貨!便是禽/獸也羞與你為伍!你的惡行罄竹難書,無論怎樣說你都冤枉不了你!”
霍威閃身避過茶碗,看著我隻目瞪口呆。
一個麻衣少年自屏風後一躍而出,擋在霍威麵前。他斷發仗槍,麵刺虎紋,促聲喝道:“殷獻在此,誰敢傷我義父?”
霍威回過神來,強笑一聲,走到少年身旁拍了拍他肩膀道:“他傷不了我,獻兒且退下。”
他深吸一口氣,拍一拍手,門外又有親隨端來兩副銀樽。
他將銀樽篩滿,端著酒樽緩緩坐下,心平氣和道:“你我都是一方霸主,何必如市井潑皮般互罵?林公子是個雅人,怎可出此汙穢之言?”
他又苦笑道:“既然你一意認為是我殺了你夫人,那便算是我殺的。但你又能如何?你嶽父又能如何?”他臉色一轉,似是想起傷心之事,又道:“天下人不知我苦心,我辛辛苦苦這半生,卻隻落得所有罪名,落得所有人的詆毀憎恨,就連我的太初兄長也必定在心裏深深恨我。”語聲之中竟是無限委屈與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