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還有一顆半拳頭大小的雹子,直接砸在楊三腦袋上,讓他頓時一陣眩暈。
楊三緩緩地跪倒在田埂邊上,仰天哭喊:“老天爺,你真的想要逼死我們啊,一點活路都不給嗎?”
“楊,楊三……”女人掙紮著來到楊三身邊,想把他拖回草棚裏。
楊三胳膊一掙,女人就如蒙頭葫蘆般滾在地上,咿咿呀呀地呻吟著。
天空如開裂的冰庫,半拳頭大的冰雹瘋了般砸下,楊三額頭上立時多了數個大包,隨後被砸破,血色猙獰。
地裏的高粱,拖著肥碩的穗子,無力地趴伏在田地中,如朝拜天威。
冰雹來得急,去得也快。
不到半刻鍾,雲便漸漸散開。四周的地上,皆是大大小小的亮銀般的雹子,淡淡的水煙嫋嫋而起。
女人蜷縮在地上,掙紮著卻沒能起來。
楊三仰天長嚎,“天爺呐,為什麼,一點活路都不給啊——”
老天爺沒給他任何的回應,隻是淡淡地露出微藍的天空。
當楊三拖著女人回到家裏時,整個村子都充斥著痛哭與謾罵聲。
灌了兩碗稀得能照見影子的米粥,楊三悶悶地說了一句:“我出去走走!”
“三兒……”
“嗯?”楊三抬起頭,看著自己年愈六十、雙目失眠的老娘。
自己年幼時,父親與大哥、二哥便死於戰場,是老娘一個人辛苦把自己拉扯長大,又為自己娶了妻子。可是如今,自己竟然連一頓飽飯都給不了她。
“你媳婦這些天身子不好,你要懂得疼惜。”
“嗯。”
“房頂今日被砸壞了一些,明天再尋點幹草鋪上,否則來場雨,這房子就沒法住人了!”
“嗯。”
“等你媳婦身體好點,帶著她去投靠陽兒吧。”
“嗯……”楊三順口應了一聲,隨即又搖了搖頭。自己的兒子長年在河南駐守,多年已無音信。據說戰事相當艱難,即便能找得到他,一個小兵頭,哪有餘力管自己的父母?
見母親還要嘮叨,楊三站起身,匆匆推門而去。八月的夜,卻讓他覺得一陣透骨的冰涼。
村口的老樹下,已經蹲著十來個中老年男子,麵黃肌瘦的臉上,全都掛著滄桑與疲憊。
全村的男人,都在這了。
年輕一點的,要麼被征入軍隊,要麼遠走他鄉。剩下的這些人,有些是家裏有老幼需要撫養,有些舍不得家裏的那些田產,大多數則是因為實在沒地方可去。
今日的冰雹,斷絕了全村今年最後的一絲希望。
眾人各自蹲坐樹下,慘然不語。
“嗐——”一聲長長的歎息,終於打破了冷寂。
隨之,一聲聲長歎跟著響起。
“老村長,你倒是說句話,到底該怎麼辦?”
蹲著的大夥兒,目光都看向了唯一坐在樹根之上,一個年愈六十的老者。
月光之下,老村長的臉色與他的發須一般慘白。
“我能有什麼辦法?五月份時的那場蝗災,已經把咱們村裏所有的存糧的耗光了。還能怎麼辦?”
“官府不是說有賑災糧嗎?怎麼還沒到?”
“別指望了,說要我們繳完夏稅,才可能發下賑災糧。
而且,那些糧,算下來還不夠夏稅的一半。”
又是一聲聲的歎息,有憤怒、有無奈、有痛苦的糾結。
“再不想辦法,會死人的!”
“這兩年,村子裏死的又不是一個二個,死人不是很正常的事?”
是啊,這些年,日子真是艱難得讓人莫明其妙。
元國初立時,可以用糧繳稅,那時大家在抱怨,糧價太低,賣糧所得用以繳納正常的夏秋兩稅是夠了,但是再加上實物稅以及應付一些徭役之後,便所剩無幾。
然後,中統鈔莫明其妙地開始貶值,一月不如一月。
再然後,終於可以用鈔繳稅了,但是糧食卻更不夠用了。
四五年之前,家裏有三五十畝地,養活三五口之家,完全沒有問題。可是如今,同樣的地,同樣的糧食產出,卻連一個人都養不活。
糧食,到底去哪了?
許多人根本就想不清楚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