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禍從口出(3 / 3)

話音剛落,忽聽背後響起了柳岫雲的聲音:“長恭,你究竟遇到了什麼傷心事?”

高長恭猛一回頭,見岫雲站在身後,正定定地注視著自己。

高長恭一拍腦門,笑道:“哎唷唷,我二十年的武功算是白練啦,有人站到身後,竟渾然不覺!”

柳岫雲道:“那是因為你過於緊張,過於憂慮,以至神思恍惚。”

高長恭還想拿話遮掩,卻一時想不出該怎麼說。

柳岫雲輕輕抓起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肅然道:“長恭,你我已結成一體,若你心中有事,千萬莫瞞著我!”

高長恭暗忖: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倘若皇上要殺我,必定不會放過我合家老小,把實情告訴岫雲,也可早作準備……轉念至此,他拉岫雲在一方長凳上坐下,將熊掌宴上發生的事,原原本本說了出來。

柳岫雲聽罷雙眉緊鎖,不敢置信地問:“就因為說了句‘家事親切,不覺遂然’,就會招來殺身之禍?!”

高長恭道:“眼下還隻是猜測,但皇上秉性多疑,加之周圍聚著不少奸佞小人,這場禍事恐怕在所難免。”

柳岫雲道:“你本就是皇帝堂兄,說家事親切不覺遂然,非但沒有僭越,反而是在跟皇帝套近乎呀,何罪之有?”

高長恭道:“對皇帝而言,家國一體,家就是國,國就是家,但這家國隻能由他獨自掌控,不容別人半點染指。當今皇上秉性多疑,那句‘家事親切,不覺遂然’, 很可能被他理解為我想與他平起平坐,有擁兵自重的不臣之心。”

柳岫雲尋思半晌仍沒回過神來,皺眉道:“真是豈有此理!”

高長恭歎道:“這就叫伴君如伴虎!”

柳岫雲道:“我隻知江湖險惡,不料這朝堂竟比江湖更凶險!”

高長恭道:“江湖的險惡,至少還可尋根溯源,而朝堂的凶險,常常毫無來由,甚至是無妄之災!”

柳岫雲道:“既然如此,你不如掛印而去,咱倆浪跡江湖,遠比在這兒受昏君、佞臣的鳥氣強!”

高長恭又打了個唉聲,歎道:“我乃世宗文襄皇帝之子,大齊既是我的國,亦是我的家,子不嫌母醜,縱然皇上要無故加害於我,我也不能棄家國而去,長恭生是大齊人,死為大齊鬼!”

聽了這話,柳岫雲默默無語。

高長恭輕輕摩挲著她的手背,柔聲道:“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我可聽天由命,但絕不能讓你受到誅連!”

柳岫雲道:“你我已結為夫婦,自當生死相依,你若決心引頸受戮,我必定緊緊追隨!”

高長恭連連搖頭,道:“不可!不可!倘若如此,我死不瞑目!”

柳岫雲緊緊攥住丈夫的手,一字一頓道:“君當如磐石,妾當如蒲葦,蒲葦韌如絲,磐石無轉移!”

高長恭怦然心動,安慰道:“或許是我多慮了,皇上心胸寬廣,並無害我之意。”

柳岫雲道:“有也罷,無也罷,這輩子咱倆生則同衾,死則同穴!”

高長恭一把將柳岫雲攬入懷中,淚流滿麵。

高緯剛剛起床,尚未梳洗,就有太監跑來稟報,說丞相穆提婆和領軍將軍高阿那肱求見。高緯吃了一驚,暗忖:穆提婆和高阿那肱最是知趣,絕不會在不該出現的時候打擾我,此刻這兩人貿然闖來,莫非出了十萬火急的大事?

想到這兒,高緯緊張起來,衝太監吩咐道:“快快宣他們進見!”

不一會兒,穆提婆和高阿那肱神色凝重地走進了高緯寢宮,叩頭參拜。

見二人麵有惶恐之色,高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沉聲問道:“是不是北周軍犯我邊境?”

穆提婆搖了搖頭。

“那麼,是不是國內發生了叛亂?”高緯繼續猜測。

穆提婆又搖頭。

高緯雙眉緊蹙,道:“既非外敵入侵,又非國內叛亂,大清早,你們急三火四跑來做什麼?”

穆提婆道:“回皇上,老臣要說的這件事,比外敵入侵、國內叛亂更可怕!所以,老臣才不顧皇上剛剛睡醒,擅自進宮稟告!”

高緯瞪圓了眼睛,驚詫道:“這是何事,竟然如此嚴重?”

穆提婆道:“在老臣詳述此事之前,先鬥膽向陛下提個問題,請問陛下,是千裏之外的敵人更可怕,還是臥榻旁的敵人更可怕?”

高緯道:“當然是臥榻旁的敵人更可怕。”

穆提婆道:“老臣也是這麼想的,周軍來犯和國內叛亂,就像千裏之外的敵人,不足為慮,但是,現在陛下的臥榻旁睡著一個居心叵測的歹人,他正磨刀霍霍,老臣為此憂心如焚!”

高緯緊盯住穆提婆,急切地問:“這歹人是誰?”

穆提婆環顧左右,躊躇著沒吭聲。

高緯會意,衝兩旁侍立的太監宮女揮手道:“你們都退下去吧。”

太監、宮女們齊聲答應,立刻退出了寢宮。

這時,穆提婆才奏道:“啟稟皇上,那歹人就是蘭陵王高長恭!”

高緯一怔,疑惑地問:“難道,丞相掌握了蘭陵王企圖謀反的證據?”

穆提婆重重點了點頭。

“證據是什麼?”高緯問道。

穆提婆道:“具體證據臣還在收羅,但標誌性的證據已昭然若揭,那就是蘭陵王昨晚當著陛下所說的家事親切不覺遂然!”

對這句話,高緯也是耿耿於懷,但倉促之間還來不及細細體味,此時聽穆提婆重新提起,他雙眉緊蹙沉吟起來。

穆提婆見戳中了高緯的心病,便進一步挑撥道:“自陛下鏟除反賊斛律光後,蘭陵王一直心懷仇恨,多次在部將跟前造謠蠱惑,說皇上聽信讒言戕害忠良,斛大將軍沒有殞命疆場,卻慘死於昏君之手,實在是可悲可歎!”

高緯曉得高長恭與斛律光情同手足,去年誅殺斛律光時,高長恭曾在自己麵前叩頭流血,竭力阻止。所以,高緯對穆提婆這番添油加醋的誹謗深信不疑,登時氣得臉色鐵青,雙手都微微顫抖。

這時,一直默不作聲的高阿那肱也開了腔,向高緯奏道:“臣也聽說,蘭陵王常對人講,皇上非但沉迷酒色,還無端猜忌自毀長城,此等荒唐之舉令大齊將士寒心!”

穆提婆接口道:“是呀,蘭陵王還有過這樣的抱怨,都說狡兔死走狗烹,可在咱大齊,狡兔還沒死光,走狗卻一個一個被烹了。”

高緯一直擔心手握重兵的武將有謀反之心,對統率蘭陵、巨鹿、長樂、樂平、高陽五郡兵馬的高長恭同樣放心不下,高長恭在軍中的影響力僅次於斛律光,而斛律光被誅後,高長恭成了齊軍唯一舉足輕重的統帥,並且,高長恭在將士中的口碑極好,深受他們愛戴,大有振臂一呼八方響應的號召力,這種功高震主的將領,是皇帝最為忌憚的,高緯一直密切關注高長恭的言行,從中窺探有無不臣之心。

昨晚,高長恭脫口而出的那句“家事親切,不覺遂然”已引起高緯警覺,現在又被穆提婆和高阿那肱反複敲打,高緯頓時惶恐起來。他背著手,在寢宮內焦躁地來回踱步,口裏喃喃道:“家事親切,家事親切,難道你還想跟朕平起平坐不成?”

穆提婆提醒道:“天無二日,國無二主,蘭陵王已生不臣之心,其圖謀決不止於和陛下平起平坐!”

高阿那肱幫腔道:“言由心生,蘭陵王脫口說出家事親切,說明其已蠢蠢欲動。”

高緯停住腳步,目光陰冷地盯住穆提婆和高阿那肱,兩腮的肌肉開始痙攣般顫抖。

穆提婆曉得這是高緯憤怒至極的表現,於是趁熱打鐵,使出了殺手鐧,神情嚴肅地奏道:“據臣探知,蘭陵王常對心腹部將說,我乃文襄皇帝愛子,若非膳奴藍京刺殺家父,那麼,此刻坐在皇位上的定然是我了。”

這句話擊中了高緯的要害,他最忌憚的,也正是這一點。

東魏天平三年,權臣高歡病死,高歡長子高澄接替父親,成了東魏朝政的實際掌控者。高澄不甘心隻做幕後主使,他要走到前台,加冕稱帝。經過多年經心準備,武定七年高澄完成了所有稱帝手續,然而就在受禪前夕,他突然被廚師藍京刺殺。於是,東魏的實權意外落到了高澄之弟高洋手中。次年,高洋逼東魏孝靜帝禪位,坐上了龍椅,改魏為齊,這便是北齊的開國之君文宣帝。

高緯認為,高長恭強調父親高澄是大齊的實際開創者,此乃司馬昭之心,是在為篡奪皇位造勢,這是高緯最不能容忍的。所以,穆提婆剛才那句話徹底打消了高緯的猶豫,他咬牙切齒道:“高長恭蓄意謀反,其罪當誅!”

穆提婆和高阿那肱異口同聲道:“皇上聖明!皇上聖明!”

高緯重新坐回椅子,沉吟道:“除掉高長恭並不難,難的是不因此引發動亂,高長恭統兵十餘年,親信、死黨遍布全國各地,稍有不慎,恐會激起嘩變。”

穆提婆道:“陛下可先剪其羽翼,然後除之,具體做法是,在軟禁蘭陵王的同時,設法罷黜或捕殺其死黨,待這部分人被肅清之後,再將蘭陵王處絕!”

高阿那肱解釋道:“這麼做,就能避免蘭陵王的黨羽嘩變,因為蘭陵王被軟禁時他們投鼠忌器,不敢躁動。”

高緯讚許地點了點頭,又道:“軟禁高長恭,需找個穩妥的理由,並且不能太露骨,以免打草驚蛇,致使其黨羽狗急跳牆。”

穆提婆道:“老臣已有計較,前一陣太廟被搶,陛下可以此為由頭,聲稱大量周國細作已潛入鄴城,為防不測,下旨京師戒嚴,派兵重點保護王公顯貴,然後調兵包圍蘭陵王府,此舉合情合理,不顯山不露水,可謂萬無一失。”

高緯道:“此計甚好!”

穆提婆道:“軟禁蘭陵王的重任,陛下可交給領軍去辦。”

高緯點頭同意,衝高阿那肱吩咐道:“此事就由愛卿負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