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淮南的壽陽郡,是北齊最靠近南陳的邊關。當陳伯茂踉踉蹌蹌來到此地時,已蓬頭垢麵衣衫襤褸,與乞丐無異。
從建康到壽陽,陳伯茂輾轉跋涉了三個多月。在這三個多月裏,他逢酒館必入,遇酒必飲,飲則必醉,十天倒有九天是醉醺醺的。
自從被卷入周振業謀反案後,七、八年來,陳伯茂先後經曆了含冤入獄、家破人亡、顛沛流離等諸多非人折磨,飽嚐了肉體和精神的種種痛苦。但對陳伯茂而言,沒有任何一次打擊比失去柳岫雲更讓他難以承受。身為太子、帝王,他有過許多妻妾,有過許多女人,也曾喜歡過其中的餘紫嫣和元茵,可到如今他才明白,自己最眷戀、最割舍不下的隻有一個人,那就是柳岫雲!他可以沒有江山,沒有武功,卻不能沒有心愛的岫雲。現在,岫雲成了蘭陵王妃,並懷上了高長恭的孩子,從此,自己與岫雲再無比翼雙飛的可能!明白了這一點後,陳伯茂五內俱焚痛不欲生,他無法麵對這樣殘酷的現實,唯有酩酊大醉才能麻痹他的意識,幫他暫時擺脫深入骨髓的絕望。所以,他需要喝酒,不停地喝酒,喝到癱軟如泥,喝到人事不省,喝到忘卻過去和現在,喝到無暇直麵慘淡的將來。
上酒館需要花錢,陳伯茂原本是揣著不少銀兩的,但某天,一個竊賊趁陳伯茂酩酊大醉,偷走了他攜帶的所有銀子。一覺醒來,陳伯茂成了身無分文的窮光蛋,無奈之下,他隻得賣掉自己的坐騎,換得九十兩紋銀。
這九十兩銀子,大部分花在了酒館,其餘用在雇用車馬和打尖住宿上,抵達壽陽時,陳伯茂已囊空如洗。
因為久經戰火,壽陽的市麵頗顯蕭條,但城中的酒肆仍有不少。入城不到盞茶工夫,陳伯茂就瞧見了一家叫“萬裏香的酒館。
“萬裏香”所賣的酒並不能萬裏飄香”,但它們的香味卻實實在在飄進了陳伯茂的鼻孔,引得他心癢難熬,刹那間,他的胃裏仿佛有一團烈火在熊熊燃燒,灼得他渾身冒汗,唯有香醇的美酒,方能澆滅這團愈燒愈旺的烈火。
陳伯茂的口袋裏隻剩下兩枚銅板,買半盞劣酒都不夠,但他還是不由自主地跨進了“萬裏香”的門檻。
見來了客人,夥計立刻笑嗬嗬迎了上來,但看清陳伯茂的模樣後,他立刻板起臉,揮手道:“出去!出去!這兒不能乞討!”
酒館內的酒香,比站在外麵聞起來更濃鬱、更誘人,陳伯茂不由咽了咽口水。
見這衣衫襤褸的家夥不肯走,夥計提高了嗓門喝道:“你耳朵聾了嗎?沒聽見這兒不能乞討嗎?!”
陳伯茂道:“我不是來乞討的,我是來喝酒的。”
夥計眯起眼睛,將陳伯茂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道:“想喝酒,身邊有錢麼?拿出來讓我瞧瞧。
”
陳伯茂伸手入懷,掏了好一會兒,摸出兩枚銅板。
夥計見了差點笑噴,撇撇嘴道:“兩文錢,買碗醋都不夠,你這叫花子還想喝萬裏香的美酒,這不是來尋開心嗎?老子要忙生意,沒空跟你磨嘰。”說著伸手朝門口一指,“快點給我滾出去!”
陳伯茂已被酒香勾引得意亂神迷,他拍拍懸在腰際的隱忍劍,對夥計道:“此乃千古名劍,價值萬金,我且壓在你這兒,賒幾壺酒喝。”
夥計朝隱忍劍瞟了一眼,見那牛皮劍鞘普普通通,無甚裝飾,隻道是一把尋常寶劍,便說道:“這是酒館,不是當鋪,想抵押,該去當鋪才對,別跟我搗亂了,趕緊滾吧!”說著,伸手把陳伯茂往門外推。
酒沒喝成,反遭了一番奚落,陳伯茂忍著氣退出了“萬裏香”。可是,人雖然出來了,但心仍被濃鬱的酒香強烈誘惑著。他又咽了咽口水,向一個挑柴的中年漢子打聽:“請問大哥,這附近可有當鋪?”
中年漢子朝右前方一指,道:“拐過這條街,往左走百來步,那兒有家劉記當鋪。”
陳伯茂道過謝,按照指點來到了劉記當鋪。
劉記當鋪的朝奉坐在高高的櫃台後,見來了個蓬頭垢麵衣衫襤褸的家夥,心中不由暗暗起疑。
陳伯茂解下隱忍劍,雙手呈給朝奉,道:“我手頭緊,想將這柄劍暫時在這兒當上一當。”
隱忍劍是元正朝所贈,乃獨孤派鎮派之寶,陳伯茂一直將它視作自己的左膀右臂。這把劍,幫助他擊敗了盧宣懷,奪回大陳江山,又幫他打退過無數勁敵,陳伯茂愛隱忍劍如性命,須臾不離此劍。如今,陳伯茂因痛失柳岫雲而萬念俱灰,終日靠買醉麻痹自己,意誌越來越消沉,以致為了喝酒而不惜典當隱忍劍。
這朝奉在當鋪幹了三十餘年,經手過無數奇珍異寶,有些寶貝的包裝極其質樸,甚至非常拙劣,但裏麵的東西卻是貨真價實。所以,他並沒有因為隱忍劍的劍鞘不起眼而產生輕視。
這時,陳伯茂又補了一句:“我隻是暫時典當,很快就會來贖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