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何人稱朕(2 / 2)

“大將軍挽狂瀾於既倒,本王深深欽服,隻恨不諳軍旅之事,無法給予大將軍更多的幫助。以此曠世之功,大將軍自當坐於上首,本王叨陪末座就是。”

謙遜間,元鏞卻是連左首第二個座位都放棄,直接坐在第三個位子上。

賀蘭勝天傷勢有所恢複,但臉色還是較往日蒼白許多,見此場景,不由好奇地向身旁的慕容紹低聲請教道:“大將軍何意?元鏞又何意?”

慕容紹將聲音壓得更低:“大將軍捧一捧元鏞,是釋放善意的表現。但元鏞對局勢看得分明,自然不肯與大將軍爭輝。而他選擇坐在左首第三個位子,真不愧是一隻老狐狸。若說徐虎是‘無懈可擊’,那元鏞也足以稱得上‘滴水不漏’。”

賀蘭勝天不解道:“何以見得?”

慕容紹緩緩道:“他這一坐,起碼蘊含三層意思。首先,表明自己的確是叨陪末座,無疑與任何人相爭。其次,選擇左首而非右首,代表他已經承認了元祐新君的身份,以及大將軍擅行廢立的做法。最後,放棄第二個位子,既是尊重曾經的上級胡太後,而且也是借此提醒大將軍,君臣之別不可僭越,他的底線乃是守住元氏根基。”

賀蘭勝天先是一愣,半晌後搖頭苦笑道:“果然,我還是更適合征戰沙場,跟你們這樣的人玩政治,恐怕最後我連怎麼死的都不明白。有時候我實在不懂伯父,帶兵打仗多好,何必要跟高權那樣的人鬥來鬥去,好生無聊!”

雖然都屬六鎮出身,但賀蘭嶽不知為何總是看不慣高權,以往同在軍中時,二人就常常明爭暗鬥。賀蘭嶽資格老、氣勢足,但高權計謀更多,無論明麵上還是暗地裏,賀蘭嶽總是相對吃虧的一方。不久前,賀蘭嶽甚至想要親手教訓高權,卻被夏侯獍攔下。賀蘭勝天與夏侯獍劍拔弩張,即將大打出手,幸好慕容紹及時請來朱榮,才令雙方偃旗息鼓。

對於二者緊張的關係,朱榮也頗為無奈,最後隻好委派賀蘭嶽出鎮晉城,統攬經略關中之事,順便遠離高權避免更大的衝突。

慕容紹看出門道,賀蘭嶽與高權或許真的不和,但絕無結仇的必要。如此這般,歸根結底還是為了主動分化六鎮勢力,以安朱榮之心。否則,六鎮軍民十萬之眾,如遇明主,動輒可傾覆天下,豈能等閑視之?

當然,這些話他不會告訴任何人。畢竟軍中出身六鎮的將領,不僅能力出眾,對朱榮也無二心,值此經營霸業之際,正需要廣納賢才,何必多言徒增猜忌?

慕容紹甚至曾經私下裏警告過費牧,要謹言慎行,不可為了一己之私挑撥離間,禍害整個大局。

“老狐狸”元鏞借選擇座位,巧妙地表明了立場,令各方皆無話可說。

但此時,一直閉目沉思的胡太後,卻突然睜開雙眼,懷抱著小皇帝款款離席,雙膝跪落於地,柔聲說道:“老婦無知,立此小兒,徒令皇室蒙羞,社稷動搖,此老婦之過也。早前老婦已發宏願,無心庵中,青燈古佛,殘生當誦經以贖己過,祈盼大魏國泰民安。承蒙陛下與大將軍關照,特意遷老婦至此以護周全,老婦既感且佩。然則是非之人不敢久居尊榮之所,生殺去留,天何言哉?”

言畢,胡太後將元昭放於地上,朝著元祐拜了一拜,但抬頭時,眼神卻看向朱榮一邊,讓人分辨不明,她所說的“天”,究竟意指何人?

元祐一向自視甚高,胡太後統治時期,他表麵上畢恭畢敬,實則早就想取而代之。如今聽聞一向自稱“朕”、要求諸臣尊稱其“陛下”的胡太後,居然徹底服軟,改稱“老婦”,不由龍顏大悅。盡管他也明白胡太後是受製於人不得不為,但仍然生出誌得意滿之感。自己數年來苦心經營,果然沒有白費,至此,魏國天下終於盡在掌控,元祐恨不得長嘯三聲,以宣泄自己大功告成。

但搶先出聲的,卻是朱榮:“我聽聞在河陰城中之時,太後始終以‘朕’自居,今日卻突然喚自己‘老婦’,轉變之大,實令人瞠目結舌。對於你,天該何言?”

胡太後笑道:“識時務者為俊傑,既有大將軍珠玉在前,老婦不過米粒之華,豈敢與大將軍作對?從今往後,大魏就隻有一片天,隻有一個‘朕’,老婦但憑天意發落,絕無怨言!”

朱榮哈哈笑道:“好!那麼天,就成全你!”

元鏞捧著羊酪的手抖了一抖,元祐臉上則閃過一絲怒氣,朱榮這般言語,豈不是自認為“天”?。

而天意,又將如何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