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搶救(1 / 2)

楊木青住進了廠醫務所住院部。

已是五天四夜了,他一直處於時而昏迷,時而清醒的狀態。沒法吃東西,顆米未沾,滴水沒進,隻得靠輸液維持生命。他沒日沒夜呻吟,肚子痛得受不了時,打一針,又變得安靜一點。

病房是個小房間,白粉牆壁,隻有一張床。他大多數時間躺在病床上,有時也躺在地板上。這大熱天,躺在冰涼的三合土上,楊木青覺得舒服點。

從床上到地上,移動這段距離,對楊木青來說簡直比紅軍過雪山草地更艱難。他每次要忍著想吐吐不出的惡心;想摳摳不掉的疼痛來完成這件事——他用枯瘦如柴的雙手把住床沿,軟弱無力的兩腿直打閃閃,渾身哆嗦,慢慢挪向目的地;還沒到達,就一個踉蹌跌倒了;他就勢躺在地上,把臉貼在地麵,讓冷冰冰的泥土吸掉混在一起的汗水和淚水。

清醒時,他會反思這次喝藥酒的舉動——究竟是什麼原因促使他幹這種傻事?是失戀?是工作不稱心?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迷糊中,他想到一句話:“我不幸,隻因為我多情!”他想不起這是誰的名句,似乎又覺得是自已的原創。

從窗戶射進微弱的光,是黃昏?是早晨?楊木青分不清楚。

夜是漆黑的,病房是寂靜的,肚子時常疼得他躺也不是,坐也不是。

那個夜晚,楊木青正躺在地上被肚痛折磨,突然聽到隱隱約約的音樂聲。樂聲悲涼,還有戲曲的伴唱聲。聲音來自廠俱樂部。突如其來的樂聲轉移了他的注意力,似乎減輕了他的痛苦。他努力辨聽,想聽出正在演什麼節目,不料聽到熟悉的對話聲。

“黃碧雲,俱樂部在演《陳三與李五娘》,你不去看,還端這麼大盆衣服去洗呀!”

“嗯。”

“你啷門往這邊走呀?這兒多黑喲!”

“我想看病,拿點藥。”

“嘻嘻,想看病?想看人還差不多!”

一陣沉默。腳步聲消失了。

“她也生病了?”楊木青喃喃自語,“不曉得是哪兒不好。”

忽然,一陣哭聲、腳步聲、喧嘩聲在外麵過道上響起。

楊木青從開著的門了解到正在發生的事:一個肝癌晚期病號去世了。他是機動車間的男工王和平,隻有三十多歲。

看著一輛推車推著一大塊白色從門口經過,想到一個活蹦亂跳的人就變成這樣一堆東西,象垃圾似的被扔掉,楊木青頓時毛骨悚然。在一盞微明的油燈下,他臉色蒼白得嚇人。他突然發現死亡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不由得為自已擔心起來。

護士張媽又來送藥。她把楊木青扶上了床。張媽是個四十多歲的婦女,健壯、樸實、善良、工作盡職。每天都是她照料楊木青。特別是頭三天,見楊木青呼吸微弱、人事不省,張媽就搭個小板凳日日夜夜守在他床前。困了就趴在他床邊打個盹,陪他渡過了危險期。楊木青並不知道張媽為他做的這些事。

張媽不愛說話,隻時不時地拿淚眼同情地看看這個可憐的青年人。

每天,除了醫生來檢查,張媽來蓋被、喂藥、摻扶他解手之外,沒有任何人來看楊木青。

“人說人情薄如紙,我說人情比紙薄!”楊木青對這個殘酷的現實社會深深地仇恨了。

那夜,重新有了求生欲望的楊木青萬分懊悔:“有些人巴不得我死!我啷門這麼笨喲!我一死,不正好稱了他們的心,如了他們的意嗎?我就偏不死!看遊鼻帶他們又能把我啷門搞!可是、可是,我肚子痛得好厲害!我會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