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城離省城很遠,去一趟成都,要在盡是懸崖峭壁的山路上顛簸將近十來個小時。
綿絲在平原大壩,朱鳳廠在偏遠山區,孫田秀等於是從花花綠綠的大都市充軍到了荒山野嶺的夾皮溝。
他從綿絲分管政工的黨委副書記變成管朱鳳廠職工生活的第三副廠長,這更是降了又降。
在黨委集體負責製的體製下,廠級幹部成堆,廠長都沒多大權力,更何況第三副廠長喲!
也隻有在發白麵饅頭的時候能顯出他的身價,讓大家對他行注目禮,成為眾多目光的焦點。
畢竟在物質緊缺的年代,白麵饅頭也是很有誘惑力的,能讓不少人垂涎三尺。
本來,衝著“管生活”這三個字,孫田秀的家裏即使不是高朋滿座,也不至於“門前冷落鞍馬稀”的;
但他的清規戒律多,不參與吃請,加之他夫人白玉蘭舉手投足顯得清高、優雅,又把兩間簡陋的屋子弄出一副冰清玉潔的樣子來——他家是全廠唯一用消毒藥水給屋子做清潔的家庭,實在讓人自慚形穢、望而生畏、不敢踏進門檻玷汙了“聖地”。
就在孫田秀被結合進了革委會,擔任第二副主任的當天晚上,總務科科長謝粟子把幾斤新鮮牛肉送到他家門口,沒被邀請進屋就帶著牛肉灰溜溜地走了。
這些牛肉是夥食團剛從外地買回來的。
這件事後來由白玉蘭說給楊木青聽了,楊木青覺得孫田秀是個廉潔的領導幹部,對孫田秀更加敬重了。
久而久之,孫家的座上客也就隻有楊木青這一個密友了。
越了解孫田秀,楊木青越敬佩孫田秀;尤其敬佩他的政治手腕。
他親眼見識過孫田秀在權力鬥爭中是如何發揮聰明才智,把敵人打得落花流水的。
孫田秀剛來朱鳳廠的時候並不起眼,沒參與派性鬥爭,一直在暗中冷眼旁觀,把廠裏大小事情盡收眼底,了如指掌。
當他主管清隊學習班,不得不介入派性鬥爭時,他投靠了砸派。
這容不得他自己選擇,俗話說“屁股決定腦袋”,孫田秀坐在清隊辦主任的位置上,清隊學習班要批鬥的對象大都是棒棒,孫田秀的額頭上自然會刻“砸派”這個烙印了。
如此一來,他便成了棒棒的眼中釘、肉中刺。
盡管棒棒頭頭腦腦都關在學習班,但他們遙控指揮沒有落網的嘍囉去搞孫田秀的黑材料。
嘍囉跑到重鋼和綿絲,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沒弄回外調材料。
因為孫田秀的舊單位也有擁戴他的人,加上他是被排擠走的,群眾同情他,何況人已走了,沒人起壞心腸亂咬他。
棒棒對孫田秀恨之入骨,但沒有任何名正言順的機會批鬥他,隻好趁“三結合”的老幹部一一上台亮相的時候挑起群眾武鬥,然後嫁禍給孫田秀。
這是特務慣用的手段,孫田秀曾是地下黨員,極富鬥爭經驗,早看到了這步棋,在開會之前就采取了防範措施,安排了一些砸派骨幹混在群眾中間。
當孫田秀亮相時,下麵的棒棒起哄,砸派群眾發怒了,這些砸派骨幹趕緊把要打起來的群眾拉開,要大家克製。
孫田秀的先見之明讓敵人的又一個陰謀也流了產。
在清隊學習班結束後,朱鳳廠六十名幹部調到繭站,楊木青也是其中之一,楊木青一走,孫田秀少了一個得力的幹將。
為了在派性鬥爭中站穩腳跟,孫田秀在朱鳳廠也培植了一些親信。
他進“三結合”擔任革委會第二副主任時,主管政工,兼管團委。
在“黨領導一切,政治掛帥”的體製下,孫田秀的職務很有實權,他趁機操控了黨群機關部門;
他收服了遊常死黨的親信邵癩子。
邵癩子本身是軍人出身,跟孫田秀有相同的軍隊背景,又都是北方人,邵癩子是山西太原人,孫田秀是黑龍江哈爾濱人,一個華北,一個東北;
加上邵癩子長期在廠組織科工作,孫田秀管政工,恰好成了他禿頭上的一頂緊箍咒,他不得不服;
收服邵癩子後,恰逢朱鳳廠響應黨的號召,要把“一打三反運動”深入開展下去,專門給涉嫌貪汙的繭站會計辦了一期學習班,孫田秀對邵癩子委以重任,讓他當了清貪學習班的負責人。
進過清隊學習班的邵癩子終於有了揚眉吐氣的機會,自然對孫田秀感激涕零;
邵癩子愛屋及烏,把孫田秀的愛將楊木青這個宿敵也當成了心腹。
那天,楊木青從同心繭站回廠幫繭站購買臘肉,順便在原料科反映繭站情況,邵癩子從原料科門口過路,看到了楊木青,立即主動跟他打招呼,叫他出來一下。
兩人站在四合院的桂花樹下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