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程家的秋夜溫情相比,吳纓的家就像靈堂,一片愁雲慘霧。
今天吳令修突然召集宗家所有人,正式提出分家。吳令佐自然是反對的,可吳令修卻有備而來,他的準備甚至比當年吳纓要充足得多。
吳纓這邊還沒來得及了解吳令修怎麼順利分家的,吳永齡和幾個族中子弟就一塊上門了。還是為了郭氏分派到每家頭上一千兩的事。
吳永齡和這幾位族兄弟家境不錯,郭氏的無理要求他們雖然不滿,但一貫的和稀泥作風讓他們不想費勁去跟宗家掰扯,撕破臉大家都不好看,所以早就妥協了,準備乖乖給錢。
他們今天找上門,自然不是為了自己要出的那一份,而是為了其他族人。大多數族人這些年都過得不如意,沒得宗家扶持便算了,還一直被吸血,族產的分紅一文沒拿到,還不能問,問就是世道不好虧光了。
信了宗家鬼話,稀裏糊塗勒緊褲帶過日子的比比皆是,可再糊塗的人也有大徹大悟的一天,現在對宗家不滿的聲音越來越多。
他們說著,吳纓聽著,要出主意沒有,要錢,提都別想提。而幾個人商量了半天,喝光了他兩壺好茶,最終決定每家出五千兩幫部分族人墊上。吳纓無言以對,喉頭一陣陣惡心反胃,隻想立即把他們轟出去。
這個症狀持續到深夜,輾轉反側無法入眠,隻要閉上眼睛,腦子裏就自動回放吳永齡幾個說過的話……
程家
程馥睡眼惺忪地拿起一杯茶吹了吹,然後喝掉一半,“然後呢?你不是沒有給錢麼?”
此刻兩人對坐在書房外的長廊上,就著秋夜的寒冷說些有的沒的。
“我就是煩。”所以才任性地半夜跑到程家來找小姑娘聊天。
程馥沒有不耐煩,在茶水的作用下,精神了些,“跟我進來。”
書房有地龍,但因為吳纓來得突然,原來的熱量已經全部散盡,程馥不想打擾灶房大嬸的好夢,就沒讓人燒。
在座位坐好,程馥攤開一張紙,從裝炭筆的木盒裏取出一支,接著問吳纓:“族賬在誰手上?”
“祠堂和宗家各存一份。”
程馥飛快記錄下來,“在金陵的族人一共幾戶?”
“兩三百?”他還真沒認真統計過。
程馥在紙上寫了三百,“你預估能爭取到多少人的支持?”
吳纓詫異,不敢猜對方在打什麼主意,“你要做什麼?”
程馥抬手,讓他稍安勿躁。
“皇帝都有幾門窮親戚,何況你們這樣的世家。撇開宗家不說,族人中地位高的肯定不希望變化,因為變化意味著風險,哪怕微乎其微他們也會感到不安,擔心手中的權力被稀釋,財富累積速度變慢,所以堅定不移的拒絕變革。而普通的族人,既沒有勇氣反抗宗家的壓榨,也不願意當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大家都在等,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想隨大流。結果被宗家榨得油盡燈枯也沒見出頭鳥半根毛。
你有沒有留意那幾個總上你家的族人,在族中什麼地位,家底如何?是不是又有地位又家財萬貫的?”
吳纓細思,發現還真是那麼回事,吳天溢和吳永齡幾個田產、房產、鋪子、作坊隻多不少,其中有的人家裏還有碼頭。
“你可以試想一下,你的族人有許許多多的小圈子,而你經常見到的幾位全是一個圈子的。”程馥冷笑。
吳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腦海裏浮現揮之不去的人臉,每一張都突然變得麵目可憎。
“處在他們的立場,你就是個香餑餑,不厭其煩的讓你參與到他們的事情中,為的是漸漸將你同化,最終徹底融入他們的圈子。而你未婚無後,通房都沒有,於他們來說又是一個可經營的方麵。你知道我剛才想什麼嗎?我在想如果我是他們,我就讓你生不出孩子,以後不得不從他們幾房過繼子嗣。”
吳纓倒吸一口氣,“壞丫頭。”
“你原先是不是打算等吳家爛透了再出手?可那樣的一個吳家你還要來做什麼?”
“如果你還想要吳家,那麼當務之急是趁宗家作妖時候把能爭取到的族人都爭取過來。幫他們盤活手上的產業,重新開設族學,讓族中子弟食宿全包束脩全免無論男女皆可入學,但凡考取功名的都獎勵一千兩,誰家婚喪嫁娶你都隨份禮,想找活做的你給他們安排。當他們看到你的好,領了你的情,自然就站你這邊了。”
“時機成熟後,你有兩個選擇,一是倒逼現在的宗家讓出族長之位,這有個前提,必須有五成以上的族人支持你,兩成以上的保持中立;二是也不用管現在的宗家了,你自己宣布立族,膽子再大點把祠堂也立起來,然後寫份族產分割的訴狀遞交金陵知府,強迫官府來幫你分產。想穩妥點的話,讓相熟的其他世家出麵給你當後盾。”
程馥說得認真,吳纓也聽得仔細,小姑娘那副老謀深算的樣子,令人肅然起敬。對,吳纓此刻是這個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