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快五年,這一日終於來了。
蕭瑟的宮道。零星跑過幾個背著包袱的宮人,倉皇的步履,慌張的神色,臉上寫滿了恐懼。
宮門外海嘯般的振臂高呼響徹雲霄,即便隔著重重宮牆也仍舊能清晰地聽見兵戈相擊的脆響。再仔細些甚至還能聽見刀刃刺入身體的悶響聲。
重華殿內,看著懸在白綾上已經僵硬的老太後,一直都自信滿滿負隅頑抗的子弗終於開始顯露不安的神色。
他緊緊地攬著我,用近乎絕望的急切口氣對我說:“我絕不會讓你回到他身邊。”隨即便狠狠推開我轉身離去,看著他匆匆消失的背影在風中站了良久,久得仿佛一切都已糜爛入土。
寂靜無人的麒麟殿,仿佛回到曾經那個雜草荒蕪的無主時代,撥開叢生的雜草找到那個狗洞,藏在記憶中的舊時光瞬間鮮活,如果當年我沒有去鑽這個狗洞,如今會不會是另一番景象?
灰色的硝煙在秋日的午後隨風飄散,那是他一步步朝這接近的訊號,也是我該做好準備迎接他的最後時刻。
那身偷來的赭色宮裝和頭麵被珍藏在一隻小小的檀木匣子裏。
拂去灰塵,打開匣子。流光溢彩的瓔珞、長步搖,振翅欲飛的金鳳都還是當年的樣子。
抖開宮裝穿在身上,仔細撫平每一處褶皺,撣去每一粒灰塵,鏡中身影一如當年一身紅衣翩翩如晚霞流雲。
梳好發髻,點了最絕豔的紅妝站在廊下,遠處的硝煙越來越濃。
子弗慌張地從月洞門外跑來,拽著我的手想要往外跑。
我反拽著他穩穩站在中庭。
他急切地回轉身:“快走!宮門馬上就要破了。”
“我不會走的,你快去找順昌,她有辦法帶你離開。”
他鬆開手,趔趄著退開一步抬起頭望著我,眼神絕望又無奈:“我知道你在等他!這五年你一直都在等他回來,回來取代我……”
我看著他的眼睛,滿心憐憫:“你擁有的一切都是從他那兒偷來的,無論你怎麼推脫,遲早都是要還的。”
子弗揮開我伸向他的手,垂著眸子苦笑:“我沒有欠他,我從來都沒欠過他。沒有人規定過這北靖江山隻能是他一個人的。”
“的確沒有人規定北靖江山必須是他的,可這些年你卻是頂著他的名義坐享其成。這是你撇都撇不掉的事實。”
他倏然睜大眼睛,麵色惶然地說:“原來……你都知道。原來你知道我騙了你……”
“子弗……我沒有怪你的意思。”
“別叫這個名字。在你心裏我一定很卑鄙很無恥。”他緊緊攥著拳頭,無措地笑著:“可又有誰知道我的感受!這十幾年,我都是在代替另一個人活著,做那個人該做的事情。沒有一個人問過我願不願意。為了不讓父皇母後失望,我汲汲營營想盡辦法才坐穩太子之位。等我吃足苦頭他卻又回來了,什麼都不做就讓我苦心經營的一切變得岌岌可危。他不過隻是比我早出生一刻,憑什麼一切都隻能是他的?就連你也為了他舍我而去……”
我牽過他的手,看著他:“我沒有舍你而去。”
他落下兩滴淚,狠狠給我一個擁抱:“聽見了麼?宮門已經被破了。可我卻不想走。”
我攬著他的背,靠在他的肩上:“那我們一起留下,我會一直陪著你。”
和子弗並肩坐在屋脊上,向晚時分的風有些大,挾著遠處彌漫的硝煙撲麵而來。
他轉過頭把隨身的匕首遞到我手中,眉目舒朗地說:“我這條命是你給的,我不想死在別人手裏。還是你來動手吧!”
我望著他輕輕頷首:“我會陪著你。”
這也許是我最後能為子弗做的一件事。
晚風沁涼,吹得眼睛有些澀疼。我看著他極力微笑眼淚卻還是一點點落下,兩個人口齒相依之際,子弗體內那賴以續命的另一半內丹終於物歸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