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嘉寧木然站在靈堂前,望著老人的黑白遺像,照片裏的老人繃著臉,看起來有些嚴肅。其實奶奶最是和藹的性子,隻是她不習慣照相,麵對鏡頭就渾身不自在。
眼淚再次奪眶而出,前世,高考成績一出來,排著隊請她當家教傳授經驗的人絡繹不絕,那時候的她以為自己還有大把大把的時間可以陪伴奶奶,所以一直留在市裏做家教。不曾想,身子骨向來健朗的奶奶突然在睡夢中去世,她連最後一麵都沒見上。
這一世,她還是沒來得及。為什麼不讓她早回來兩,那她就能再見奶奶一麵,也許還能避免悲劇的發生。
奶奶一生悲苦,青年喪夫,一個人含辛茹苦拉扯大四個兒女,好不容易兒女都成家,該享清福了,又攤上她這個拖油瓶,終於等到她有能力奉養,卻走了。
“寧寧,”許大姑擦了擦許嘉寧的眼淚,“別哭了,你這樣,你奶奶也要走的不安心的。”
許大姑憐惜地撫了撫她的後背。老太太七十一,無病無災地離開,算得上喜喪,所以他們當兒女的心裏能接受。可老太太是寧寧的,老太太這一走,最疼的是寧寧。
“國梁回來了!”驚訝的聲音從外麵傳來。
許嘉寧神色微微一變,許大姑臉色也變了,不大放心地看看許嘉寧。許嘉寧安撫地衝她笑了笑,抬眼直視門口。
風塵仆仆走來的中年男人約莫四十出頭,容長臉,皮膚黝黑粗糙,穿著洗得發舊的灰色汗衫和綠色解放褲,手裏拎著一個灰撲撲的袋子。
許國梁覺得四麵八方射過來的目光都帶著刺,紮的他渾身難受,頭壓得更低。
“就你一個人回來?”聞聲而來的許二伯聲音裏壓抑著怒氣。
許國梁訕訕,鳳仙和兩個孩子都不願意回來,一家四口來回一趟,一個月工資就沒了。
許二伯徹底黑了臉,老三兩口子出去十六年,回老家的次數一隻手數的過來。最近那次還是八年前,為了轉戶口不得不回來。十裏八鄉,出去打工謀生的不少,可沒他們這麼喪良心的,對老人和孩子不聞不問,漫錢,連個問好的電話都沒有。
許二伯狠狠瞪一眼許國梁,扭頭就走,把許國梁晾在那。
許國梁麵上發燙,尤其是鄉鄰們看過來的視線,還有隱隱約約的議論,他不禁都有些後悔回來了。
可到了這一步,他要是敢掉頭走,老二能追上來揍他,許國梁隻能硬著頭皮上了一炷香。
無意間一掃,許國梁看見了麵色不渝的許大姑,也看見了許大姑身旁眼眶發紅的許嘉寧,但是第一眼,許國梁並沒有認出來,隻當是村裏輩。
八年的時間,不會讓一個成年人麵貌發生巨變,卻能讓孩童脫胎換骨。
“大姐。”許國梁幹巴巴地叫了一聲許大姑,倏爾扭頭盯住許嘉寧,“你是……嘉寧?”
許嘉寧麵無表情地看著他,這個男人就是她名義上的父親。
心裏不痛快的許大姑刺了一句:“難為你還認得出來。”
聞言,許國梁有些訕訕又有些不忿。
他和鳳仙結婚五年也沒個孩子,老太太抱養個孩子能帶來兒女福,許嘉寧就這麼到了他們家,這名還是老太太特意拿了六個雞蛋請人起的。
轉過年他們就生了個女兒,老太太都是許嘉寧帶來的福氣。鳳仙卻不這麼認為,認為都是她之前吃的補藥起了作用。
有了親生的,鳳仙就不大想養抱來的女兒了。這不是親生的,養著總歸不得勁。老太太氣了個半死,罵他們作孽,心福氣被收回去。
為這鳳仙和老太太鬧得不可開交,一氣之下,鳳仙帶著他和女兒投奔了在燕市打工的大舅子。
來也邪乎,往後六年,鳳仙再沒懷過,他們兩口子心裏犯嘀咕,就把許嘉寧接到身邊。
哪曉得這丫頭不知好歹,三兩頭跟她妹妹鬧,當姐姐的一點都不知道讓著妹妹,居然還打電話回老家告狀他們不讓她上學。
這不是沒辦法嘛,借讀費那麼貴,而且鳳仙又懷上了,孩子生出來總要有人帶,鳳仙要工作,她不帶誰帶。
老太太在電話裏把他們大罵了一頓,讓他們把丫頭送回去,他們不肯,老二居然上來接人。
當時鳳仙就了:“接走可以,但是以後別想我再認她,出了這個門,她就跟我們沒一毛錢的關係。”
這丫頭居然真的頭也不回跟老二走了。
她一走鳳仙隻能自己帶孩子,因此錯過了一個好工作,鳳仙想起來就一肚子氣,氣得再不肯回老家。
挺好一個家,就因為這丫頭鬧成了仇。
許嘉寧回望著他,神色平靜。八歲以前,她不明白為什麼爸爸媽媽不喜歡她。八歲被接到燕市,她終於明白,原來爸爸媽媽不是她的爸爸媽媽,自然不喜歡她。八歲的她既難過且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