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亦嵐微微揚起臉看著四周,因果循環,善惡有報,蘇振元蠱惑人心私下裏集結青龍幫造反,二十年前又殺害了柳府滿門,早已在太妃壽辰第二日便被九馬分屍而亡。靜太妃醒來之後聽著這個消息後,霎時上氣不接下氣暈厥了過去。清醒之後不曾進食,整日都是在祠堂裏拜佛念經,隻是在三日後的一個深夜,一尺白綾了結了性命。
曾經繁華一時的廉王府,如今時移世易,聽說被人一把大火燒成了灰燼。蘇亦嵐緩緩垂眸,索性曦兒跟在自己身邊,並無甚大礙,隻是夜裏時常能夠聽到她叫喚著邵冰如還有欒承璟,俯身替她拭幹眼角的淚珠,將她抱在懷中才再次入睡。
若不是因著那些貪念,便不會發生今日這樣的事情,蘇亦嵐眼眸中蘊著寒意,有些不認識地看著倪太後,“縱使大哥還活著,他也未必肯認你這個有著蛇蠍心腸的娘親。”眼瞅著倪太後神色怔仲,冷聲道,“當初你設下了局,就該想到有今日這樣的後果。隻是為甚欒承昱也是你辛苦懷胎生下的,為甚你七年前可以痛下狠心挑唆欒承璟去刺殺他?”
“哀家,”倪太後霎時有些語塞,不知該如何說起。曾經她以為昱兒乃是那個慘死的男嬰所附體,所以有些駭然不願與他有交集,哪怕他是自己所生。如今一切都明了,想起自己對昱兒不理不睬多年,甚至在他生辰時自己都未曾說過一句關切的祝語,她才頓時明白自己這個母後是如此的狠心,竟可以如此對自己的親生兒子不聞不問。
縱使她曾經如何堅強,倪太後此刻心底最柔軟的地方好似被針尖麥芒狠狠刺著,鳳眸中蘊著一層氤氳。每次自己對他除了冷言冷語便是一個背影,怨不得他與自己漸行漸遠,成了如今這樣一個尷尬地步。果真是因果報應,嗤嗤跌坐在炕笑著,嘴裏細細念叨著這些年來自己對他所做的一起,淚水在眼眶中打著轉。
蘇亦嵐將她的反應悉數看在眼裏,心中的鬱結消散了許多,唇角微微一揚溫聲道,“太後可還記得七年前,曾經有一個女子救了皇上嗎?”
倪太後想了想,那時昱兒歸來,他暗中調集了許多高手隻為去弁國尋找一個蒙麵女子。那時她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的,故而每一次都在他之前便派人將昱兒所派出去的人一一殺盡,隻因她不能接受蕪國帝後身上淌著異族的血脈。緩了緩神,似乎想到了什麼,驀地抬頭失聲道,“為甚如此說,難道你便是那個女子?”
蘇亦嵐嫣然一笑點頭道,“太後果然聰明,七年前便是我救下了欒承昱,隻是我萬萬沒有想到,這輩子我與他會再次相遇,而且兩次都是下嫁於他。您說,這是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倪太後微微一怔,低下頭重複著她的話,心裏轉過千百個念頭,咬了咬牙滿目泫然。原來一切都是早就注定,自己當年被嫉妒迷了雙眼而做出了那一些過激的行為,不曾想過居然在二十年後還會繼續延續在自己的兒子身上。緩緩抬頭,聲音有些細弱道,“你一定非常恨哀家,恨不能要了哀家的命,卻原來哀家自己給自己設下了這樣的套子,將哀家與親生兒子疏離至此。”言罷冷冷地笑著。
蘇亦嵐微微一愣,目光未望向她,看著那鎏金錯銀的銅爐之內升騰著的嫋嫋白煙,唇角微微抿著,隔了片刻才道,“恨,這些年我對您的恨實在是太多,隻是不管我如何恨您,卻怎麼也不能下手殺了您。您是皇上的母後,是昭王的母後,是我腹中孩兒的皇祖母。”斂目低眉,思忖許久,黛眉緊緊擰著,淚水吧嗒流下道,“我對不起娘親,對不起柳家的列祖列宗,沒能手刃仇人。”說罷轉身離去,隻是扭頭之際聽著後頭也隱隱傳來的啜泣聲,不由得合上了眼眸。
歸鴻聲斷殘雲碧,背窗雪落爐煙直。就在自己踏進鳳儀宮時,天空就已紛紛揚揚下起了如棉絮似的雪花。推門而出,迎麵吹來一陣凜冽的北風,刮在麵上有些生疼。周遭的殿宇之上也隱隱覆上一層白,如罩上了一層白色錦緞。
緩緩行走於皇城夾道間,罩在外頭的銀狐毛芙蓉紋大氅之上也沾上了片片瑩白的雪花。抬眸看著那不斷飄揚著的雪花飛揚,羽扇般的長睫之上也好似染上了雪花,蘇亦嵐的思緒隨著那紛飛的飄雪仿佛回到了三年之前剛來到這裏的時候。
旋撲珠簾過粉牆,輕於柳絮重於霜。片片落雪,悄落無聲。那時自己與雪雁還在這裏嬉戲,如今物是人非事事休。驀然間眼底有些濕潤,滾燙的淚水沿著腮幫子往下流。久久地停留在遠處,伸手在額前想要抓住一朵雪花,卻是手心一片沁涼。倏地從後頭傳來一個有些生疏卻又不陌生的聲音,蘇亦嵐扭頭看著來者,隻見淑嬪穿著一襲月白色木槿花紋交領長裙,外頭罩著一件灰鼠皮芍藥花紋大氅。
“娘娘如今有孕在身可不比尋常,需好生照拂自己。”淑嬪淡淡一笑,將油紙傘朝蘇亦嵐那一邊多偏過了些。
二人相視許久,驀地互相笑著,蘇亦嵐仔細端詳著淑嬪,雖許久未見,她的神色卻仿佛比早些時候更好了些,淡聲道,“有時候我真羨慕你,雖然兀自在後宮中沒人能記得自己,但至少沒有人會想要算計你,而你也無須算計別人。”
淑嬪淺淺一笑道,“剛入宮的時候,我也曾想過有朝一日能夠冠寵六宮。可隨著時間的流去,我才知道這後宮中最不缺的就是貌美如花的女子,才知道自己那時的想法實在是稚嫩。”
“色衰而愛弛,自古紅顏多薄命,便是如此吧。”蘇亦嵐微微頜首點頭稱道,雖然從前自己對她有過介懷,但至少不算討厭。什麼李貴人、楚美人早已化成黃土,袁竹汐與蕭妍秋也是紅顏早逝。如今算來,她與自己乃是這後宮中的老人。今日劫後相遇,倒是有些相識的感覺。
“娘娘自是不必擔心,因著皇上對你的愛意比任何人都多,有時候我真羨慕你,可更多的時候我都知道,你日日都處在風口浪尖處,所以我不斷地告訴自己,得到的寵愛越多,受到的明槍暗箭越發多。”淑嬪饒是安靜地說著這番話,不時地抬頭看著那蒼茫的世界。
“是啊,當我作為尹靈素時,不過是想安生過一世,誰料上天偏偏不容我如此。”蘇亦嵐低眸沉思,麵上露出溫婉的笑靨道,“相比之下,我更羨慕你,雖然沒有人記得自己,可卻不用時刻提心吊膽地生活著。”
淑嬪微微一笑,輕輕咳了幾聲,將大氅裹得緊了些,柔聲道,“這些年來,我一直都是這樣安慰自己,不斷說服自己,唯有舍棄了那些東西,才能好好活著,活著比什麼都重要。”
那一句話深深打動了蘇亦嵐的心,忍不住連連點頭,目光溫和道,“是啊,活著比什麼都重要。”心下一沉,惟願欒承昱一定要挺住。
“難得出來走動,今日竟遇上了娘娘,隻不過我該走了。”淑嬪稍稍矮了矮身子,瞅見蘇亦嵐隻身一人並未帶傘,索性將自己的傘給她,豈料遭到她的拒絕,忙不迭說道,“過去發生了太多事,你若真的一笑泯恩仇就收下,畢竟茗煙閣離這裏很近,倒是你要好好注意身子。”言畢蓮步離去,漸漸消失在白茫茫的世界中。
蘇亦嵐手撐著杏色油紙傘,聽著颯颯穿耳風聲,看著那隨風飄舞漫卷著的雪花,好似要沉溺其中不能自拔。未來的路,她似乎有些開始明了。隻是轉瞬便聽著從身後遠遠傳來的一聲清脆喚著自己,轉身看著正一路急急跑來的夏凝雪,蘇亦嵐的心霎時繃緊,方才還是舒展的眉梢立時便凝著,心也有些精疲力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