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媼接過藥膏,眼睛卻盯著七不放,見七有些不自在,方才收斂了些,“姑娘是個聰明的,又貼心,將來一定能得夫婿疼愛。”
“……”這個孫媼一向高冷無情,怎麼突然出這麼八卦的話來?“媽媽笑了。”沒法子做其他表示,隻能學著青薇她們的忸怩羞澀——動作難度有點高,不過勉強還算能入眼。麵子上雖羞澀,心裏卻隱隱在思索這八卦的源頭,莫不是老太太對她有了什麼意向?
“我不笑的。”孫媼下狀似無意,卻意有所指道,但又沒再深入,隻用下巴示意一下西屋的方向,“你過去照看著點,老太太累了一,心裏也難過,你多勸著點。”
七隻好應聲,起身招呼青薇送孫媽媽去休息,又喚來紅芍在屋裏守著,這才往西屋去。剛走到正堂,正遇上從屋裏出來的大太太馬氏,不知道是不是她多心,總覺得馬氏看她的眼神含著殺意,頂著殺意,七朝對方福了福身。
馬氏什麼也沒,隻頓了下身便抬步出了正堂。
等七進去西屋時,老太太正扶額憩,眼底下一片清灰,老態畢現。到底是快六十的人了,旅途勞累加上孫女新喪,還有這一大家子的前程要靠她思慮,這當家主母比公司的E也不遑多讓。
“戌時末了,老太太早些休息吧?”怕擾了老太太休息,七把聲音壓得極低。
老太太扶額的動作不變,雙目也仍舊閉著,隻把那隻空閑的手在空氣裏輕劃半下,知道這是在叫自己過去,七上前坐到她腿邊,雙手握著她那隻空閑的手。
知道老太太心裏難過,七也沒再多言語,隻靜靜陪她坐著,忽覺手背一點冰涼濕濡……這是她第二次見老太太流淚,第一次是在老公爺喪報的那個夜裏。
“都是我害了少君,明知她不適合李家,卻還是讓她嫁過去了。”老太太低道,“她是姊妹中最清高沒耐性的,偏九又是那樣的身子,你又這麼體貼我的心意,兩個我都舍不得。”
“……”這麼來,老太太原本是屬意九姐兒嫁進李家,再賠上一個她?這組合從理論上的確很完美,九姐兒是個心性早熟的,因身體不好,從養在老太太身邊,學得禮儀規矩都是幾個姐妹比不上的,頗有祖母之風,將來絕對是當家主母的預備人才,再加上一個她,至少在李家站住腳肯定沒問題,隻可惜老太太還是最疼孫女,舍不得讓她出去受苦,特地在自己娘家給她找了個溫良的夫婿。
“原想著少君那丫頭不過受點氣,哪知如今連命都沒了,還害了家戟和你哥元壬。”老太太繼續低泣著。
七心思猛跳,什麼意思?這關她哥什麼事?
看出七著急,老太太哀哀地抹了把眼淚,道:“家印信裏,家戟和元壬因糧草丟失一事受冤被牽連,人已經壓進了羊城大牢。”
“可我前幾日才接到哥哥的家信,沒見他這事啊。”七表示懷疑。
“你那家信是咱們自家人捎回來的,東轉西挪的,怕不是一兩個月前的事,家印的信是立秋前寫得,專人快馬送回來,能一樣麼?”老太太道。
想想是這個道理,七心裏不禁有些發寒,家戟不必,有吳家拖底,大不了丟官棄甲,她哥有什麼,真到性命攸關的時候,肯定是被送上去頂雷的那個,“咱們四姑娘進李家才一年,如今命喪羊城,他李家撇得再幹淨,也欠咱們一個法,身為姻親,咱們遭難被冤枉了,他們沒道理袖手旁觀。”也管不上這麼明顯的激將有沒有用了,總歸得想辦法讓吳家去救人啊。
老太太似乎應了她的激將,冷哼一聲,“人家還真就這麼做了,家印如今連那個好妹夫的麵都見不著,你大伯伯又遠在京城,雖頂著個八等爵位,手裏卻沒半分權力,莫家在北邊又插不進手,家印他們隻能為人魚肉。”重重攥住七的手,“以為老公爺不在了,咱們榆州吳家就任他們揉搓了,做夢!”直望向七,原本狠厲的眼神驟然變出些許柔和與慈愛,“李家在北邊的勢力漸長,他們若出手相助,你哥哥定然無事,不但無事,將來怕還能平步青雲,所以這李家雖可惡,我們卻不得不賠上十萬分心,你幾個哥哥如今都在人家手下做事。後院裏沒人,到底是親熱不起來,何況四丫頭也賠進去了一條命,他們李家總得給咱們一個交代。”
所以這是打算再嫁一個女兒,然後讓她陪嫁當媵妾?“可咱家幾位姑娘都有了人家。”吳家到底也是有爵位的名門,毀親再嫁這麼沒臉的事,他們應該做不來吧?
老太太緩緩鬆開七那雙已經被捏出汗漬的細白手,表情要笑不笑的,深深眺望了一眼窗外的夜色,“深海裏頭,風狂浪高,咱們吳家根基淺,拿不動槳,也翻不起浪,即便出了港,怕也要船翻人喪,是我太心急了,害了少君,雛鷹翅短,哪抵得過那種風浪,還是先留在港裏吧。”
七對朝廷的事一無所知,因為根本沒有消息來源,雖能猜測出她的幾分話意,卻沒有依據可考,聽她的意思,應該是不會再嫁女兒過去才是。
“隻是……”老太太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的在七手背上敲打著,害得七剛放下的心再次提起來,等著她的下文,“咱們也不能就這麼坐以待斃,船是翻了,可也總要落下幾斤釘才好。”話畢,笑意盈盈地看向七,“過幾日,讓孫媽媽給你收拾收拾,先進京去吧。”不多解釋,直接分派任務。
七幹張了張嘴,輕問一聲,“李府?”
老太太點點頭,“李家那子聽生就反骨,你過去後千萬別像少君那般與他對著幹,這種人其實也不難對付,況且他年歲不了,一直耗在軍帳裏不得空,李家那邊也急著想有後,你過去若能生下一兒半女,將來也是個依仗。”見七一臉茫然,又補道,“我回來的路上已經去信給秦川,言明你原本就是隨少君一起嫁過去的,隻是我身體不好,又接你回來照看而已,你是我榆州吳家的姑娘,即便為妾,也是貴妾,東堂無主母,家都得交給你管。”
消化完老太太話裏的意思,一個大寫的字頭的髒話溢滿心胸,順便還帶了點遭背叛的恥辱感,就像身為特助的前世被女老板推去陪合作方喝酒一樣,那一刹,七感覺尊嚴受到了一萬點傷害,她明明那麼完美的完成了自己的本職工作……
可悲的是她再不能像前世那樣瀟灑的甩手辭職!自己的身家性命,元壬的身家性命全都在人家手裏捏著!這萬惡的舊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