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婆子似乎看懂了她眼神中的驚慌和憤恨,趕緊湊過來低道,“主人追剿敵軍逃將時受了傷,恰好路過這裏,煩請娘子挪些藥草出來,老奴去燒些開水來。”
主人……還能隨意進出她的寢帳,七的腦仁猛跳一下,這麼快就讓她碰見他了?
足足躊躇了三個深呼吸的時間,才再次伸手掀簾子,這次的動作很輕。
帳子裏隻有一盞燈,那人正背光坐在燈前,他能看清她,她卻看不清他,隻能從燈影裏得出這是個身架高闊的人,而且氣場頗強,往那兒一坐,這巴掌大的寢帳霎時就沒了旁人的立足之地,而且不知是不是她想象力太豐富,總覺得這人周身縈繞著一股黑氣,黑氣裏似乎還有什麼張牙舞爪的東西在猙獰,總的看下來,這人不好惹,是塊硬骨頭,八成也不太好奉承,吳家老太太也是真看得起她!
兩人一明一暗對視一眼,雖然她什麼都沒看到,卻還是覺得雙眸被利刃紮了一下,腦後什麼東西被紮透了,趕緊瞥開視線。
“我是服侍娘子的。”青蓮被門口的兩尊門神攔在了外頭。
七看一眼坐在床榻上的人,對方似乎沒什麼表示,隻好回頭交代青蓮,讓她去幫王婆子燒水。
青蓮一走,帳簾合上,尷尬氣氛再次升騰。
寂靜了好一陣兒,再寂靜下去可能會更加尷尬,七決定先開始工作,忙起來也許這種氣氛會好點。翻開床榻另一邊的毯子,毯子下是用來裝行李的箱籠——青蓮出的主意,用箱籠拚成床榻。
藥草在梨花木的箱子裏,這是老太太送她的“陪嫁”,一共兩隻,容量非常大,她跟青蓮整個人蹲裏邊都綽綽有餘,箱蓋和箱體上都雕著精美的花紋,一隻箱蓋上雕著貓蝶富貴,另一隻雕著鴛鴦戲水,箱體和箱蓋相連的鉸鏈和鎖子都是黃銅打造,外麵還鍍了一層金漆,按照這大周國的禁製,三品以下的官員家裏不能用這等器具,奈何老太太出身高貴,所以吳家這種東西並不鮮見。
實木箱蓋又大又重,七一個人好險沒掀得開,掀開後又覺得有些丟臉,青蓮這丫頭還真是被李府幾個丫鬟唬住了,認為羊城什麼都沒有,竟然裝了滿滿一箱的吃食,各種幹果,各種細果子,藥棋麵兩大袋,還有什麼環餅,糖餅,以及各種煲湯做菜的香料,甚至還有兩塊發麵引子,翻到最後七自己都差點忍不住失笑,孫媼要是知道那丫頭拿這麼貴重的箱子裝這些玩意兒,非罰她的跪不可,看來是得收拾下心情,好好教教那丫頭了,怎麼也是內房大丫頭,這水平可不行。
翻了好半,終於在箱底找到了一隻細竹條編的箱籠,這是青薇親手做得,年少玩笑時,兩個黃毛丫頭躲在老君堂的竹林裏乘涼,青薇七針線好,將來出嫁時要給她多做幾隻荷包,自己擅編織,到時送七幾個手編的箱籠,本以為隻是,沒想到還真送了。
竹箱籠編的很精細,鎖子也打得十分精巧,一看就是用了心的,青蓮那丫頭也知道這是青薇的東西,還特地給箱籠做了個藍紗罩子,打開箱籠,裏邊整整齊齊排著各樣的貴重藥材,這是孫媼偷偷給她的——老人家其實是個外冷內熱的人。
望著眼前這些東西,七忽然覺得自己有點不識好歹,在得知老太太要送她來李家後,整個吳府的人都成了她憎恨的對象,這一刻,理智終於回歸,前世那個自由的自己都不能心想事成,遑論今生這個不自由的自己?醒醒吧,誰也不是世界的中心,人總是要向前看的。
“這是金河產的金瘡藥,應該能用得上。”抬手把瓷瓶朝他的方向舉高,這東西聽非常貴,一瓶要二兩半銀子,孫媼一口氣給了她三瓶,也是真舍得。她本來是想留給哥哥元壬的,既然讓他撞上了,就先給他用吧。
李楚看著眼前這個舉著瓶子的嬌美女子,心下卻有些不恥——為吳家的心思,這吳家的臉皮真不是普通的厚,吳長源在禦前得了個不大不的臉,竟然想和秦川聯姻,然而剛送了個女兒過來,跟手就給吳家印要了個肥差,心急成這樣著實讓他漲見識。送來的女兒也是個不省心的,一進李宅就想全攬家中事務,目的達不到,居然大老遠跑來羊城鬧笑話,結果反害了自己性命,如今到好,女兒屍骨未寒,又送來個花容月貌的妾,怕外人取笑,還美其名是陪嫁的媵妾,真把他當黃毛子看待了,若非顧著禦上那位聖人的顏麵,還有秦川的壓力,連那個吳少君他都想給送回去,居然還有臉再送個妾來!
心下厭惡,自然就不願意搭理這丫頭,對她遞來的東西也置之未理。
七哪知道他心裏的想法,隻不過舉了半,人家不搭理,顯見是對她不滿意,心裏是既高興,又有點失落,高興在於不得喜歡,自然就不用在床上伺候他,失落的點是他既看不上她,那麼幫她哥的事豈非要落空?看來老太太失算了,這李家姑爺並不在她的神算中。
他不接藥,七也不是沒臉皮的,隻把藥放到他手邊不遠的箱子上,然後回身慢慢把箱子裏的東西收攏好。
這時,王婆子正好端了一盆熱水進來,七合上箱蓋,趕忙上前幫忙。
看得出來,他與王婆子很親近,她一進來,他身上那團黑氣都淡了,整個人也顯得清晰起來,隻可惜留了一臉胡子,看不清長相,難怪元壬在信裏提起四姑爺時隻有“氣吞山河”“龍虎之猛”的誇詞,這種麵貌模糊的人的確隻能用這些詞語了。
因為心不在焉,又閑著無聊——主要是插不上手,七就有些放鬆警惕,瞅著這主仆倆有點發怔,一不心就跟那位正主的視線對上了,這人的目光簡直能當兵刃使,一眼便能殺人於無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