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代地相比,遼東的秋來得更早,去得也早,南部還是一片綠色,北部則開始轉黃,越往北,涼意愈濃。大雁成群結隊向南飛去,先後越過慕容、宇文、段三族領地,繼續南去—也隻有飛鳥如此,從不在乎下麵的草姓甚名誰。
地上有一列黑點在緩緩移動,方向與大雁正好相反。
這是一群做買賣的商人,他們趕著騾車,驢車,從北邊買來上等的毛皮,販到南邊,再從南邊買來絲帛、茶葉,販到北邊,經年如此。這檔營生獲利頗豐,但風險亦大,遇到兵匪,別貨物,能保住命就算不錯。
為首一人名作徐鬱,是個漢人。他行商多年,對沿途風物地形了如指掌,與鮮卑諸部關係不錯,很少受到劫掠,因此攢下一筆不薄的家產。
他已經走了月餘,走時草長鶯飛,歸時芳草萋萋,行至今日,已能遠遠望見故鄉炊煙。
慕容廆正在院中苦練武藝,或踢或打,或砍或劈,身形極是矯健,他身披粗麻斬衰,額上圈著一圈粗麻布,汗珠密密滲出,渾然不覺。
旁邊一少女坐在石凳上,手裏拿著毛皮飛針引線,時不時抬頭瞧一眼慕容廆,稍不留神便在手指上紮了的洞,一滴鮮紅的血珠滲出來,少女柳眉微蹙,低頭去吮。
徐鬱收拾停當,從車上卸下一個大包裹,命人搬進院內,慕容廆眼前一亮,急忙收勢,迫不及待打開包裹。裏麵滿滿都是書籍和簡牘,有《戰國策》、《春秋》、《禮記》等等。
“徐兄,你果然沒有食言。”慕容廆拊掌大笑。
“慕容兄交代的事,在下豈敢忘記!”
慕容廆已待了兩年時光,草原枯了又生,生了又枯,慕容廆也從懵懂少年變成血性男兒。未來的路煙霧彌漫,他無法看清,他能看清的,隻有書籍裏的文韜武略,他在磨礪自己,直到迷霧散去。
他等的並不久。
幾日後,一群騎著高頭大馬,身著華麗的貴族找到了慕容廆。那個弑君逼侄的慕容耐眾叛親離,業已伏誅,他們請他回都承襲王業。
慕容廆拜別徐鬱,帶著段清漪,踏上歸國之路。眾人問他,女子乃是何人?慕容廆大方道,“她乃吾妻,段氏清漪。今後,卿們要以王妃之禮相待。”少女聽到,輕輕啐了一口,臉頰羞得緋紅。
趁休憩的空當兒,段清漪偷偷嗔道,“我何時成你王妃了?你這人臉皮真厚。”
慕容廆挑挑眉毛,嘿嘿一笑。
“我們漢人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樣偷偷摸摸的算什麼事。”
“你我父母都已不在,回到大棘城後,我就告過太廟,辦一場大禮,風風光光把你迎進門。”慕容廆心裏暗道,他曾發誓,要報答段氏爺女的厚恩。如今老者不在,他要許少女一世繁華。
慕容廆回都的消息迅速傳到朝廷,對於部族的權力更迭,朝廷幹涉甚少,便默許少主承襲了慕容涉幹鮮卑都督的封號。晉安北將軍,幽州刺史張華聞訊,遣使送上豐厚賀禮,言語內外提醒他萬勿招惹朝廷。
這位少年英主廢除了慕容耐定下的苛政,善待漢人,令其參知政事,他本是嫡子,乃王位合法繼承人,經過這些舉措,更是深孚人心,他俯視著忠心耿耿的臣子們,誌得意滿。
這些臣子中間就有慕容吐穀渾,長他二十餘歲的庶出兄長。對於這位兄長,慕容廆原本極為尊敬,可經過兩年前的刀斧事件,他又心生一絲異樣感情。
九月這日,按照鮮卑傳統,當是祭的日子,慕容廆站在黃土堆成的看台上,望著騎兵往來奔馳。馬兒們膘肥體壯,勇士們將硬弓拉成滿月,箭箭中靶,引來陣陣喝彩。
正在此時,兩匹馬發生爭鬥,馬背上的主人拉開不及,被雙雙掀下馬。慕容廆看得無趣,喊來二人,知道其中一人乃大哥吐穀渾的士卒。慕容廆心下惱怒,順嘴朝身邊的吐穀渾憤然道,“你我兄弟既已分家,何不遠離萬裏之外,卻讓馬兒相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