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軌並不知奚斤所在,他沿著斷斷續續的血跡一路追蹤,三日後終於在土默川草原深處找到交戰戰場。拓跋悉鹿身負重傷,一柄彎刀劃破片甲,砍中了右邊腿,自膝蓋處齊齊斷掉,露出森森白骨。拓跋綽和衛操從旁護衛,也是傷痕累累。
拓跋綽見援軍到來,士氣大振,與張軌合軍一處。一番苦戰後,終將奚斤斬落馬下,把奄奄一息的拓跋悉鹿帶了回去。
入城不久,拓跋悉鹿起了高燒,額頭滾燙如炭,渾身哆嗦不已。當年救張軌的靈藥,在他身上沒有多少效力,傷口發出陣陣鮑肆氣味。他時而清醒時而糊塗,整日遊蕩在夢境與現實之間。有時候突然胡話連篇,皆是與沙漠汗時候的舊事,他對朦朧中的沙漠汗道,自己無才無德,忝居大汗高位,導致諸部離散,連區區奚斤氏都快不敵了。
眾人唏噓不已。拓跋力微在世時,諸部的確強盛,然而力微生命的最後兩年,敗像已初露端倪,否則他也不會憂憤而終。平心而論,代地紛亂與拓跋悉鹿並無多大幹係,他隻是沒有中興之才罷了。
拓跋悉鹿傷重告急,戍邊的宗族子弟紛紛來到盛樂,其中就有弟弟祿官,沙漠汗三子,猗盧、猗迤和拓跋弗。這三子皆是蘭妃所出,除年幼的拓跋弗,都有各自領地和一眾人馬。
聽張軌斬了奚斤,這幾人極為敬佩,非要請他喝酒吃肉,以草原特有禮節歡迎勇士。張軌不堪其擾,幹脆溜之大吉,偷偷拉著曹曦回了陰館。
路上,他問曹曦,這幾人什麼來頭?
曹曦道,他們兄弟都是蘭妃所生,成年後被封了官兒,長年戍邊,極少回朝。
張軌疑惑道,極少回朝?難道盛樂被困也不去救嗎?
曹曦道,奚斤兵勢浩大,救與不救皆在情理之中。他們中隨便一人都有成為大汗的實力,這在草原見怪不怪。
見張軌還是不解,曹曦道,以咱們漢人的想法來看,他們巴不得盛樂爛成一堆黃土,這群老子心中懷著鬼胎呢。
張軌恍然大悟,怪不得拓跋氏一盤散沙。既然如此,還給子嗣封地幹什麼?等著他們造反嗎?
曹曦瞪他一眼,你家主子封的王不更多?
張軌無言以對。
話剛出口,曹曦覺得哪裏岔了,急忙改口道,你家皇帝,不是你主子,你主子是本姑娘,你是本姑娘的奴隸。
張軌正待發作,曹曦又道,
咱們要隨時候著,盛樂若有變,定要保著拓跋綽上位,有蘭妃支持,想必出不了岔子。
張軌道,誰當大汗跟你有何幹係?蘭妃到底又是何方神聖?
曹曦道,蘭妃出自匈奴烏洛蘭氏,部族強盛,且離盛樂不遠,她絕不會坐視幾個兒子手足相殘。還有,誰當大汗跟我沒關係,可這人若是個混球兒,與我就有大大的幹係了。
張軌不再爭辯,反正也爭不過。他想起老夫子一句話,唯人與女子難養也,眼前這姑娘既是女子,又是人。不知怎的,他漸漸開始喜歡聽這個“人”話,即便冷嘲熱諷,他亦覺得受用。
他不知道齊王的命令有沒有期限,如果沒有,他真想就此長伴左右。
他更不知道,一個曾經夢想仗劍涯的漢子,如今竟心甘情願為一個弱女子鞍前馬後,這究竟是不是所謂的“情愫”。想起這遭,張軌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見曹曦奇怪地盯著他,張軌解釋,好大一隻蚊子。
曹曦捧腹大笑,“怪不得你叫張傻呢。”
“張傻,今晚月圓,可否有興致陪本姑娘賞月?”
“這都秋了,曹姑娘不怕冷嗎?”
“不怕。”
這夜裏,拓跋悉鹿醒來,非要吵著披掛出城,與奚斤決一死戰。眾人不從,他便召集親兵,搖搖晃晃上了馬,拓跋綽隻得在後麵心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