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司空府失火一案,可有眉目?”
劉頌搖頭,雖然種種線索均指向鮮卑人,但究竟何人尚且不知,或與代地有關,然而拓跋悉鹿亡故,已無從查起。當然,他也隻是猜測,此事牽連甚廣,須有確鑿證據才行。
武帝在時,案子尚能辦下去,如今楊駿掌權,對真相頗不以為然,眼見成了一樁懸案。偏偏楊駿又複了他的職,暗示他不要再追究。
“難啊。此事已報與太尉,但願這次能揪出幕後元凶。”劉頌長長地歎口氣。
出人意料的是,楊駿對此事頗為上心,得到消息,立即馬不停蹄地趕來。壽辰前夕發生凶案,著實晦氣,二來,王堅身份敏感,或許與芙蓉殿有關。
一路上,他聽著人們傳唱,氣得肺都快炸掉。他真想派出城南的十萬中軍,把這幹刁民全都趕下洛水。當然,這事兒隻能在五髒六腑間遊移,武帝以仁治下,他可不敢冒下之大不韙。
即便如此,楊駿還是下令捉拿幾人,捆起來,隨他一並趕赴廷尉府。
他氣呼呼地囑托劉頌,王堅對朝廷忠心耿耿,無論如何,定要查明此案,還死者公道。一應所需,均由太尉府提供。無論何人,即便皇親國戚,亦無需忌諱,一有進展立刻向他稟報。
楊駿擺擺手,軍士們押著幾人走上堂來。
“這幾人妖言惑眾,諷刺朝廷,你定要查明此事,重重治罪!”
劉頌諾諾領命。他頃刻便已明白,定是為那十六字的歌謠。
翌日,就在這片歌聲中,楊駿的六十壽辰拉開帷幕。他居於城南武庫之旁,乃曹爽故府。門前難民早被清得一空,兩隻大紅燈籠高高掛起,一對兒石獅麵目猙獰,盯著前來祝壽的人們。
楊駿著大紫色錦緞,立於門口,迎接賓客。開始,他尚能作揖行禮,因人實在太多,後來便不作反應,隻在那杵著,衝來人微微一笑,算是行禮了。
隻要位列朝班者,皆收到請柬。當朝皇帝,太後也一並趕來,太子司馬遹走路鬆鬆垮垮,一身粗布,上麵沾滿油汙,明晃晃的,還透出一股子怪味兒,顯是剛從華林園早市回來。剛進門,他便看上了一名身姿窈窕的女仆,非向楊駿討要,弄得後者哭笑不得。
宴席極為隆重,三進院落,各間房屋,全擺滿酒席。尊貴一些的賓客,都在屋內落座,地位稍低些的,在院內涼棚吃席。桌上擺著四時果鮮,全羊,乳酪,甚至還有難得一見的熊掌等珍貴食物,數百名仆人步履匆匆,端茶送水。整個太尉府氤氳在濃厚的香氣中。
張軌緊挨著皇帝,與楊駿分居兩側,處在位置最為尊貴的大堂,若非皇帝指定,他本不能享此殊榮。張軌抬頭,望著院內推杯換盞的士大夫們,無心下箸。
來時路上,他看到饑腸轆轆的人們,為一碗清可見底的粥大打出手;看到衣衫襤褸的人們,心翼翼地捧著粗碗,仿佛捧著金光燦燦的珠寶。
這都是大晉的子民。不光洛陽,豫州,還有雍州,涼州,荊州,許許多多同樣的人,他們用枯樹枝般的手,掏出一枚枚光亮的錢幣,攢成這一桌桌萬錢筵席。
張軌看著人們狼吞虎咽,竟有一種惡心之感。他們手中玉箸所夾的,可是百姓的骨血。
他漫不經心地四處張望,司馬睿和王導在案幾最末端竊竊私語;司馬遹摟著一個少女,滿臉狎昵之色,弄得人家不知所措;陸雲兄弟麵紅耳赤,顯是起了爭執;潘嶽臉上搽著厚厚的脂粉,嗓音如女子般悅耳;張華,何劭,劉頌一席,麵色冷峻…
張軌眼神四處遊移,逐漸停在懸於大堂牆壁的一幅字上。這幅字乃是當朝才女左思的《詠史詩》。詩文並無異樣,但字體頗為眼熟。
見張軌盯著此書愣神,楊駿大喜過望,越過皇帝,端著羽觴快步而來。
“張將軍莫不成見過此書?”
“左太衝文章錦繡,整個洛陽無人不知…”張軌停頓片刻,道,
“敢問太傅,此書乃左太衝親筆嗎?”
“不然,此書乃友人所贈,張將軍可猜到何人所寫?”
張軌倒覺得與曹曦字跡有幾分相符,卻不敢斷定。這字,少了些恣睢氣勢,該起勢的地方,偏偏收了鋒,倒有些刻意臨摹的意味。
“這字像是刻意為之,太尉可否將原書拿出一觀?”
楊駿陡然變色,聽張軌口氣,他似乎知曉出處,但原書卻萬不能輕示於人,一個不心,便是誅九族的大罪!
楊駿幹咳兩聲,遮掩道,“這就是原書呀!”
張軌搖搖頭,愣在原地,滿心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