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衷見兩側位子空了,又見二人竊竊私語,心裏好奇,也順步而來,默默站在側後,望著那幅《詠史詩》,麵帶笑意。
見皇帝到來,二人急忙行禮。司馬衷道,“舅父學富五車,筆力虯勁,實乃當朝文人表率。”左思乃武帝貴人左棻之兄,論輩分,司馬衷應尊其為舅父。
張軌忍俊不禁,楊駿則一本正經,請司馬衷題一幅墨寶,他要仔細裱裝,懸於大門之上,光宗耀祖。
司馬衷也不含糊,提筆飽蘸濃墨,“輔弼重臣”四字一蹴而就。字意不錯,可字形差了些,似楷非楷,似草非草,歪七八扭,倒像是蚯蚓爬出來的。
書成,廳堂頓時爆發出陣陣喝彩聲,眾人都在感慨,陛下筆力雄健,極具自然之美,其間帝王氣息縈繞,實乃千年難得一見之精品。一番奉承下來,司馬衷飄飄欲仙,他看著“佳作”,愈發得意。
突然,一聲酒觴擲地的脆響傳來,酒觴碎成數片,穿過人縫,最終在司馬衷腳下停住。眾人循聲望去,隻見孫秀眉毛倒豎,滿臉通紅,雙手重重揪起石崇衣領,身子搖晃不止;而石崇渾身戰栗,還未從驚懼中脫出身來。
問明事由,原來孫秀垂涎綠珠美色,向石崇討要。
放在平日,孫秀萬不敢如此,他隻是預品吏,連九品都算不得,二兩黃湯下肚,膽子便放開許多,徑直進的堂來,毫不遮掩地向石崇索要妾。石崇當然不許,便爆出上述一幕。
楊駿頗為惱火,一麵將孫秀趕出門外,一麵向石崇陪好,隻求事化了,莫要壞了壽宴和氣。孫秀破口大罵,揚言有朝一日,定要火燒金穀園,將綠珠娘子擄了來。石崇隻當沒聽到,心裏卻拿定主意,來日方長,他必將這等狂徒逐出洛陽城。
罵聲漸漸遠去,院中一麵錦繡紅牆逐漸落下,三十六名衣裳華麗的女子,列成橫縱六排六列的恢弘舞陣。鼓聲驟起,花瓣紛紛揚揚;眾多樂具依次奏響,笛聲悠揚,箜篌澄澈,箏聲渾厚,琵琶清脆,共同演奏出一曲氣勢非凡的《大風歌》。
賓客們全都停箸,看得心神蕩漾,不由得癡了。當然,張華等人心裏明白,士大夫地位尊崇者,才配享四侑之舞,六侑之舞乃藩王特權。楊駿逾製了。
咚咚咚!鼓點漸緊,變得狂風暴雨一般。眾人仿佛看到,漢高祖領著韓信、彭越、周勃等人,在垓下排兵布陣,將楚霸王逼得連連後退。大風起兮,勇士們高歌猛進,浴血廝殺。
隻不過,當年垓下,變為今日洛陽。
“稟殿下,楚王距此還有約莫百裏路程。”
“再探!”
來人得令,迅速閃身出帳。
大帳約莫一丈見方,陳設甚為簡樸,正中立著一座沙盤,用沙石微縮出洛陽周邊地形山川,上麵插滿五顏六色旗,其中兩杆尤為顯眼,一杆插於潁川,旗子略微大些,想必是本軍了;另一杆在南陽,旗上用金絲繡著“瑋”字。沙盤正對案幾,其上簡牘,硯台四處散著,極為淩亂。
案幾左側有一座巨大的漏刻,箭尺大半沒於水中。右側是一排兵器架,戟尖閃出點點寒光,兵器架緊挨著一副鍍銀鎧甲。鎧甲與沙盤用屏風隔開,屏風畫著威嚴的行軍布陣圖。
司馬亮聽著陣陣軍鼓,在大帳中不停踱步,不時揭開簾子,望著日頭漸漸西沉,心頭十分焦急。大軍已在潁川駐紮三日,這三日,足有七十二時辰,每一刻,司馬亮都仿佛過去一年。他不時瞧一眼漏刻,想讓時間過得快些,再快些。每次揭簾,他都恨不能登時見到荊州大軍。
鼓聲舒緩下來,光線逐漸黯淡,兵士們要埋鍋造飯了。一麵寫有檄文的,三尺見方的白旗斜倚在營帳上,色已晚,看不清許多字。
眼見第三日即將過去。此次出征,形勢萬分危急。每多一刻,朝廷知曉的可能性便大一些,反應時間便快一刻。
為躲過朝廷耳目,一路上,眾軍士喬裝而行,白晝紮營,夜晚行軍。六百裏足足走了十,好在楊駿心思全在壽宴上,並未察覺。
十萬中軍,就在洛陽城南駐紮,這支軍隊存在的初衷就是震懾諸王。
而司馬亮僅有六千人。其中一千人還是倉皇征集,按照大晉國法,大國許五千兵,私自募兵,無異於謀反。而楚王司馬瑋亦有五千人,兩支軍隊加起來,尚不及中軍一部。簡言之,若中軍出動,這一萬人必定凶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