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 魂夢誰與同(2 / 2)

怎麼可能?

“這手心是怎麼了?”清朗溫潤的聲音像是柳梢三月的風,輕拂得人心都暖起來。

“爹爹怪我摹字摹得不像。”這抽抽噎噎的聲音,又是我的?

“那他自己摹去唄,來讓我瞧瞧——嘖,好狠,都腫成這樣……晚點兒我也替你責責他去。”

“啪!”毛筆落到桌上,清脆的一響。

“小姐,小姐!”十五輕輕晃晃我的胳臂,待我回神後替我把筆拾起來,換了另一支蘸飽了墨後放進我手裏。“殿下說若小姐有憶起往事,千萬勿要避諱,對下人講不得,對殿下卻無需顧忌。”

“哦——”我揉揉額頭,看著十六熟撚地抽掉適才被我濺上重重一團墨跡的紙張,擦淨桌上墨點,又重新換上紙張的動作,隻覺得心裏煩亂憋悶得緊——她的動作,我也熟,也許由我來做起來,可能比她還要流暢好看,還要習慣。“我記不得了。”

十五奇怪地看我一眼。

她有疑惑,卻不敢明問。

我能說什麼呢?

說我覺得自己其實不像是寫字的,反倒像是服侍人寫字的?這樣的話,說出來,對我自己隻怕也沒什麼好處。

再說了,我若隻需服侍別人寫字,又何必還要臨摹別人的字體呢?將軍之女,國公之女——輪不到區區一個下人來做吧?一句話出來,隻怕麻煩無限。

被朱棣先摔再哄後,我已經隱約知道自己在他眼裏的身份:一枚棋子,聽話、有用便會有富貴榮華;倘若不是……他能輕輕一揮手便將我格出丈外,自然也能輕輕一指定我生死。

此後定要謹言慎行,小心才是。

可我若突然太過戒慎,他會不會又懷疑我不以真實相對呢?

宣紙換過一張又一張,順暢也好,流利也好,怎麼寫,手都不像是自己的。眼角餘光覷到十五十六仍然不時交換眼神的樣子,我隻覺頭腦中似有一根筋抽得厲害,連帶手心都受到影響,沁出汗來——也不知道她們是不是冷不禁地又發現我什麼[異象]了。

“四殿下可有交待下話來,我什麼時候可以休息?”

十五十六同時搖頭。

“是沒說還是不許休息?”

十六看看十五,十五總算有了正常十二三歲小孩子的樣子,困惑地抓抓頭發,怯聲道,“沒說,可是應該也不許休息的吧?”看我一臉不豫的樣子,轉臉望望十六,估計是背著我對她做了個鬼臉,十六眼裏憋著笑,臉都隱隱泛紅了。

真拿我當傻子呢!

我望望房頂,深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來,“既然不知道,就去問問吧。”

“殿下——”

我打斷她的話,“四哥哥說了,無需顧忌。”

這回換十五看十六,十六搖頭,十五隻好自己出去了。

切,小樣兒,就算我也不過是一盤棋裏的小卒子,至少目前為止也還是有用的——還真整治不了你了?

十五再回來時,恭順多了。

“殿下吩咐了:徐小姐在燕王府中也是半個主子,願意如何全憑己意,些些小事,不必稟了。”

我說,“哦,這樣。”

十五十六又互看一眼,拿了巾被替我鋪了椅榻,服侍我躺下。

燕王府的茶點飲食俱是平常,可是褥被巾枕都是舒適無比,我幾乎是甫一沾上枕頭,便立刻又墜於沉睡中了。

惟一的缺憾隻是在這樣的舒適裏,我竟然做不了夢。

什麼都夢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