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暗暗握成拳,再悄悄放開。
我不氣,我不氣,我不氣……
模仿了大小姐快一年,好容易今天輪到我試扮一天,怎麼都不能跟自己過不去。
屏氣凝神,以最端莊的姿態坐在鏡前任邢嬤嬤帶來的姐姐們為我妝扮。
正衣,挽發,描眉,點朱。
鏡中人越來越陌生,卻越來越明豔。
眼似水波橫,眉如翠峰聚。
右頰上突然多了一朵粉繪桃花。
我差點兒鎮定不住地跳起來。如果不是麵前身後挽發的人不經意地重手拉了一下我的頭發,我多半兒已經出岔了——也對,若真是突然多了一朵花在頰上,正幫我定妝的梅雪應該比我還先跳起來的。
是幻覺,一定隻是幻覺。
左頰上出現一隻葉汁所畫的綠色烏龜,背殼上的黃線甲紋一棱一棱,清晰無比。
死狐狸精。
我閉上眼,卻被戒尺重重擊中肩膀。
邢嬤嬤沒有起伏的聲音道:“一。”
十戒。
挨上十尺,今年的機會就算告失,得要連等三年了。
我忍住疼,挺坐得更正——很多人在捱過罰之後都會誠惶誠恐,反而錯誤不斷。這樣的低級錯誤,我絕不可以犯。
一隻毛蟲出現在我額頭上,在鏡中蠕蠕而動。
是幻覺,是幻覺。
我端坐不動。
梅雪“啊”的一聲,跳開了。
邢嬤嬤麵不改色地用戒尺挑到地上,命令梅雪用腳踩死。梅雪戰戰兢兢地伸腳好半天,卻一直落不下去,被邢嬤嬤示意蘭風和竹雨放下手中活計,按住了她的腿腳落下去,來回拖了好幾回。梅雪臉色霎時白得比雪梅還白,一聲不吭地[嗵]一聲摔到地上。
原來這一回的毛蟲是真的。
“看不出來,很鎮定喔!”又是涼涼的笑。
死狐狸死狐狸死狐狸。
臉上出現手指輕拂的感覺,右頰上的桃花不知怎麼挪到左頰上的烏龜背上。粉繪的畫開始在臉上爬來爬去。
我沒有看到,我沒有看到,我沒有看到……
反正根本沒有感覺,沒有感覺,沒有感覺……
我沒有看到戴著桃花的烏龜爬到我左眼眶造成的黑圈樣。
我沒有看到它爬到我額頭假裝我額頭像是被打成淤青的樣子。
我沒有看到它爬到我嘴巴上裝成我被狗皮膏藥封住口的樣子。
我什麼都沒看到,什麼都感覺不到……
包括臉上手指輕拂的感覺在那隻手的形象漸漸具體後開始變得真實;包括那張妖孽麵孔又開始漸漸清晰,一雙眼妖媚得勾魂攝魄;包括——邢嬤嬤[啊]地一聲叫,腿腳比菊冰更靈便地逃出我的屋子。
我再也沒有力氣跟他鬥下去了。
怔怔地看著他的麵孔越俯越低,離我越來越近,我連哭都哭不出來,隻能由著他低下頭,精致已極的五官在我麵前放大再放大,直到那漂亮得無可挑剔的嘴唇輕輕碰上我的,輕輕廝摩——
我從來沒有這麼恨一個人——不,一隻妖孽過。
我的前程,爹的前程,我的未來……就這麼毀在它手裏了。
“是不是我死了,你的[怨]就算報完了?”我咬牙問,一字一字從牙縫擠出字來的聲音,扭曲得都不像是自己的。
一向都很怕死,很怕疼。那是一直一直都會怕的東西。
這樣的話,怎麼會出自我口中?
狐狸精似乎也很訝異,麵孔離開我一點兒,表情有點兒迷惑,“這個不算,你先別死。”然後消失了。
邢嬤嬤、梅雪、蘭風、竹雨、菊冰又都出現在房間裏,像是我額上沒有出現毛毛蟲時一樣,重又忙碌起來。好像她們從來都沒有看見過毛毛蟲,更沒看見過一個對我毛手毛腳的混蛋。
一切像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純屬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