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將軍府裏就一陣喧嘩,家丁和丫鬟慌忙地走進走出。
“少爺少爺,少夫人又病發了…”一個丫鬟莽撞地闖進左溪書房稟告,卻被他抬眼時漠不關己的寒意嚇得中氣不足,聲音硬生生被砍斷了。
“出去。”
丫鬟慌亂中看了一眼。偌大的雕花漆紅書桌上幹幹淨淨,筆墨紙硯一並都被掃到了地上,正中央端端正正地放著一個香爐。說來也奇怪,精致的香爐裏隻插著一隻香。
她突然間想起三年前的某一天,那晚下著大雪,那支香就是在那天熄滅的。左溪也是拿著這個香爐,在凜冽寒風中想重新把香點燃,卻反複失敗。他跟瘋了似的,抱著香爐跪倒在雪地中。少夫人勸不走,碧如勸不走,老爺勸不走,最後驚動了久居不出的夫人,竟然也沒拉走他。
往後三年裏,沒有人再看到過這古怪的東西。那晚的左溪仿佛隻是大家眼中的一個錯覺,過後他便如同往常一樣,甚至是比往常更加淡漠。後來便有傳聞說那支香代表著左溪最愛的人,香滅了,就表示那人死了。可是方才明明…看到那支香在燃燒!
難道是死而複生?那丫鬟打了一個哆嗦,透過門縫再看了一眼裏麵,急急忙忙地快步走了。
左溪一夜未睡,眼睛裏有血絲密布,白色的衣衫也沾染了灰塵,人跪坐在地板上,長發未束,看起來有些落魄。
他反複端詳著這支香。三年前熄滅的時候,還剩下不長不短的一截,昨夜它又突然複燃,卻莫名其妙隻剩下了短短一小段。
雖然在旺盛地燃燒,卻時日不多,這就是蘇晚涼的未來。
左溪不知道如何描述此刻心情。其實這三年除了蘇晚涼的去世給了他一個打擊之外,剩餘的時間他的生活平淡無事,退出了江湖,在朝廷裏得了一個閑職,他這麼做,也不過就是隱晦地和方沫千劃清界限而已。可是這三年無論他過得如何,身在何處,都沒有辦法釋懷那一件事。
他會時刻想起蘇晚涼。想起她那一步一搖的鈴鐺,清脆婉轉,也許還會想起她總是素淨的裝扮,不施粉黛,笑起來時有著傾動天下的美。亦或想起她最後那絕望到恨的眼神。
他輾轉地聽說她死的時候無比盛大,幾十萬的士兵在那一刻對她下跪,她身後天地的顏色是豔麗的紫色,這場華麗的祭祀同時也帶走了她的生命。
可是左溪沒有去那個地方送她。他寧願當成從來都不知道此事,也沒有勇氣親眼去麵對。他心裏同樣是矛盾之極,明明要佯裝不知,卻日日都去觀察那支香,看一眼熄滅是不是假象。
如今他終於盼來了重燃的這一刻。
另一房裏的方沫千痛的死去活來,人還有幾分清醒,死死抓著丫鬟的手,問道“他為何還不來?”
丫鬟不敢如實答,隻得道:“少爺可能去上朝了,一大早就沒見到少爺。”
方沫千撐著最後一分力,暴起青筋的手突兀地軟了下去,如同一個彌留的人終於斷了最後一口氣,她眼淚如注。
府裏人都知道,這三年兩人雖然是夫妻,可別說是圓房了,連見麵都很少見。方沫千一開始很能忍,逢場作戲的功夫也是一流的,對著公公婆婆很是賢惠,可是忍的時間久了,積了不少怨氣,偶爾也會歇斯底裏。可是這怨氣發到左溪身上如同石沉大海,無論她用什麼方式抗議都被左溪的淡漠給逼了回來。於是她有氣全出在下人身上。雖然大家都尊稱她少夫人,可是心裏卻都覺得她不過是一個寄居將軍府的外人。地位變了又如何,她卻是個可憐人,大夥都是敢怒不敢言。
左溪也知道,卻沒指責她。指責也是一種感情,左溪已經不想在旁人身上浪費一點多餘的感情了。
他抱起小香爐,推門出去。下人都以為他要去方沫千房裏,卻沒想到他去了馬廄,牽了一匹馬,隻莫名其妙地留了一句“外出一個月”,便絕塵而去。
——
“娘娘,王昨夜一直沒歇,這會兒過午了才睡下,奴才要進去通報一下嗎?”
蘇晚涼偏頭看著高掛的太陽,抿了抿嘴,笑道:“不必了,等他醒了再通吧不遲。”
小太監點頭哈腰送走蘇晚涼,末了抬起頭舒心地一笑。這娘娘人漂亮脾氣又好,善解人意,也難怪王會這麼寵著。雖然還沒給名分,但全王宮上下都默認為她是王後娘娘了。
近來九嵐越來越忙,卻也不說忙什麼,隻是讓蘇晚涼等他。他的眼神無比真摯,漆黑得像一片晴朗的夜空,給人無限的安全感。蘇晚涼亦不多問,與九嵐相反的,她越來越懶散,竟然像極了他之前的樣子,看透了生死一般的,什麼都愈發無所謂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