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寸寸關河,寸寸銷魂地(4)(2 / 2)

“是你在圍困九嵐?”蘇晚涼的聲音一下子拔高了幾個語調,是憤怒,又是難以置信的反問。

“九嵐不在那裏……”左溪下意識辯解,腦海裏卻想起那個戴著麵具的男子,對號入座,聲音不由停下,目光亦是帶著詢問,看著蘇晚涼。

蘇晚涼看左溪異常的樣子,幾乎是認定了左溪在心虛,忙焦灼地問道:“他怎麼樣了?”

“我沒有傷他,不知道他現在是否還在那裏。”左溪迅速恢複了冷清的語調,沒有再看蘇晚涼。

蘇晚涼丟下一個怨恨的眼神,朝著左溪來的方向絕塵而去。

九嵐似乎什麼都知道, 他知道左溪走了之後這裏還有伏兵,所以才對那士兵說等死。他算得分毫不差,甚至連等死都是運籌帷幄的樣子,卻沒有要躲避的趨勢。也許是他知道掙紮是無謂的,還不如坦然接受。九嵐從來不做多餘的事情,連垂死掙紮都嫌浪費力氣。

當樹林裏箭如雨下的時候,他依然很自如地盤坐在樹下,閉著眼,不知道在想什麼。

等到蘇晚涼進入漠南嶺的時候,已經是血流成河。她捂著自己的嘴,盡量不讓恐懼的嗚咽發出來。她踩著雪,雪花破碎的聲音很輕微,每走一步都仿佛是踩在玻璃心上。她的裙角已經沾滿了血跡,黏稠而腥臭。

九嵐不會在這裏,九嵐不會在這裏。

拚命說服自己是這樣的,可是蘇晚涼的目光還是不自覺在屍體堆裏搜尋。有的是死於飛箭之下,有的是死於橫貫胸口的致命一劍下。

她走了很久,終於看到了九嵐。

九嵐端正地坐在大樹下,那塊深深陷進去的積雪昭示著他似乎在這裏坐了很久。他的腳被一支箭釘在地上,胸前也筆直地貫穿一支箭。四周有幾具屍體,若除去血腥和死亡,這片雪原一派寧靜。

蘇晚涼雙手捂著嘴,一邊止不住地哭,一邊腳步沉重地,一步一頓地走過去。

“九嵐……”她一發聲,哭腔就隨之而來。

她靠近了他。

九嵐似乎懸著最後一口氣,在等她。

他睜開眼,眼皮有些撐不住的疲憊。他的聲線沙啞而低沉:“涼兒,你來了。”

蘇晚涼跪坐下去,早已經泣不成聲。

九嵐吃力地抬起手,握住蘇晚涼冰涼凍得江紅的手,斷斷續續地說著話:“不要回宮去了……去中原找顧景,你明白我說的。”

蘇晚涼聽著他這番像是遺言的話,心裏一陣悲慟:“我不明白!你這麼神通廣大,你怎麼能說出這種話,我不聽!”

“你不要騙我啊,你老是在瞞著我,瞞我這個瞞我那個,你很厲害我承認,我認輸,我服氣……可是這件事你不能這樣……”蘇晚涼趴在他手心裏哭,滾燙的淚水順著指縫滴到積雪中,悄無聲息地失去了溫度。

“你睜開眼看看我啊,我還有很多欠你的還沒還,我們還有孩子,你還沒聽到他喊一聲爹!九嵐……”

九嵐沒有回答,隻是輕緩地拍著她的背,生命似乎在這一舉一動中慢慢消失。他抬眼望見山穀上方碧藍的天空,卻沒有飛鳥的痕跡。他倉促地一笑,想抓住什麼,最後還是放棄了。

漸漸地,他聽不見了蘇晚涼的哭聲,看不見她一頭漆黑的頭發,伏在她背上的手開始僵硬。最終,他閉上了眼。

“九嵐!”一聲撕裂的悲鳴。

蘇晚涼搖著九嵐的身體,想努力喚回他的知覺,可是九嵐沒有任何回應,身體機械地晃動,臉龐失去血色。她突然止住了哭,呆呆地望著沒有生機的九嵐。

這個一開始口口聲聲地喊著她“晚涼妹妹”的男人。君臨天下的威風,每每到她這兒卻都被視成無賴之舉。

這個將人皮麵具畫的出神入化的男人,無所不在,神通廣大,總是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默默護著她。

這個一生氣就字正腔圓,一字一頓喚她“蘇晚涼”的男人,逼她喝藥,帶她走出情傷,在她的身體旁守了三年。

他的深情款款,她一直在辜負,如今她終於抓緊了,卻流失得如此之快。

這不可能。他是神,是天地。他不應該死得這樣無聲無息。

不應該是這樣的。

蘇晚涼在冰天雪地之中抱著九嵐,她沒有哭,但臉龐有淚的痕跡。

一陣風吹起,打散了零碎的言語:“九嵐,我要替你報仇。”

她似乎在同他說著耳邊話,是親昵的。可卻又是寡淡的,果斷的。她的眼神裏沒有了最初的焦灼,卻閃著另一種專注。寒意頓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