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代人對“文景之治”的評價還沒有絕對化的讚美。通過“周秦之敝”、“百王之弊”諸語,我們可以看到,人們隻是根據曆史比較來肯定文景時代政策的合理性。唐代曆史學者也有相近的認識。對於班固引《論語·衛靈公》中孔子“斯民,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全文為:“子曰∶‘吾之於人也,誰毀誰譽?如有所譽者,其有所試矣。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見程樹德:《論語集釋·衛靈公》,北京,中華書局,1990。),以及“信哉”的感歎,顏師古注:“此《論語》載孔子之辭也。言此今時之人,亦夏、殷、周之所馭,以政化純壹,故能直道而行。傷今不然。”
《史記》卷一〇《孝文本紀》以濃筆重墨描繪漢文帝的節儉形象。司馬遷總結漢文帝事跡,首先稱其節儉:“孝文帝從代來,即位二十三年,宮室苑囿狗馬服禦無所增益,有不便,輒弛以利民。嚐欲作露台,召匠計之,直百金。上曰:‘百金中民十家之產,吾奉先帝宮室,常恐羞之,何以台為!’上常衣綈衣,所幸慎夫人,令衣不得曳地,幃帳不得文繡,以示敦樸,為天下先。治霸陵皆以瓦器,不得以金銀銅錫為飾,不治墳,欲為省,毋煩民。”又說漢文帝“專務以德化民,是以海內殷富,興於禮義”。班固所謂“至於孝文,加之以恭儉,孝景遵業,五六十載之間,至於移風易俗,黎民醇厚”,也突出褒揚漢文帝之“恭儉”,唐代學者顏師古解釋“醇厚”,謂:“醇,不澆雜。”《舊唐書》卷一四《憲宗紀上》:“文景化,百王莫先。”“化”,可與“醇厚”對讀,體現出共同的曆史理解。對於班固“如武帝之雄材大略,不改文景之恭儉以濟斯民,雖《詩》《書》所稱何有加焉”語,顏師古也解釋說:“美其雄才大略,而非其不恭儉也。”
二
對於西漢高帝、文帝、景帝、武帝四位名帝的曆史影響,我們檢索“二十五史”中《三國誌》以後的十九種文獻,僅以“漢高祖”(“漢高帝”)、“漢文帝”、“漢景帝”、“漢武帝”稱謂出現的頻率而言。
史籍中多有“漢高祖”、“漢高帝”直稱“漢高”,“漢文帝”、“漢景帝”、“漢武帝”直稱“文帝”、“景帝”、“武帝”的情形,因此這一統計是極不完全的。如果承認以上數據在一定意義上可以作為參考資料,則似乎有必要指出以下事實:
(1)漢以後曆朝對於西漢諸帝的總體曆史印象,仍以“漢高祖”(“漢高帝”)和“漢武帝”最為深刻。
(2)其中,《宋書》卷三五《州郡誌一》:“淮南太守,秦立為九江郡,兼得廬江豫章。漢高帝四年,更名淮南國,分立豫章郡。”“臨淮太守,漢武帝元狩六年立。”“山陽太守,晉安帝義熙中土斷分廣陵立。案漢景帝分梁以為山陽,非此郡也。”卷三六《州郡誌二》:“廬江太守,漢文帝十六年,分淮南國立。”敘說政區曆史沿革,情形比較特殊。若排除此類情形,可以看到兩《唐書》中“漢文帝”和“漢景帝”的出現頻率驟然提升。
(3)《新唐書》中“漢文帝”出現的次數超過了“漢武帝”。
(4)以“漢高祖”(“漢高帝”)和“漢武帝”為第一組,以“漢文帝”和“漢景帝”為第二組進行比較,以上十九種史書中第一組與第二組的比率為394∶150即1∶0.3807。而兩《唐書》中的這一比率為77∶41即1∶0.5325。這一分析也可以說明,在唐人的觀念中,“漢文帝”和“漢景帝”的曆史影響,超過了曆朝平均水準。
(5)以上十九種史書中“漢文帝”和“漢景帝”出現的頻率比為128∶22即1∶0.1719。兩《唐書》中的這一比率為35∶6即1∶0.1714。兩者大體相當。有理由說,在人們並稱“文景”的時候,實際上更多的是對漢文帝的評說。從這一認識出發,以為對“文景之治”的讚美實際上是對漢文帝政治風格的肯定的判斷,也許是有根據的。
我們還看到,《宋史》中“漢文帝”的出現(21次)超過了“漢高祖”(“漢高帝”)(9次),也超過了“漢武帝”(20次),這是值得予以注意的。《清史稿》中這一情形更為突出。“漢文帝”的出現次數(11次)竟然超過了“漢高祖”(“漢高帝”)(6次)和“漢武帝”(3次)的總和(9次)。不過這一現象,不在本文討論的範圍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