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顯將軍被那個人用大刀硬生生劈成了兩半,刀刃從右肩斜劈過,一直斬到左腰才停住。元顯將軍瞪大了眼睛,似乎要說些什麼,斧子一抽,上下身子突然就這麼分開了,內髒與鮮血狂瀉而出。
當上半截身子轟然落地之時,元顯的腦中卻突然一片清明。
假輜重隊是個誘餌,是為了把他誘入棄子林遠的伏擊;林遠是誘餌,是為了讓他以為魏軍大營空虛,可以放心追擊真正的河岸魏軍輜重隊;這拋得漫山遍野的輜重是誘餌,是為了讓匈奴士兵們盡情劫掠,把水攪渾,宇文靖和許負好趁亂突襲;宇文靖和許負仍舊是誘餌,他們甚至不是真身,他們本人已經易服成匈奴士兵到這高坡上來接近元顯本人去了。
這麼說來,一開始斥候得到的林遠伏擊消息,很可能就是薑成故意散布的。他巧妙地利用了匈奴軍隊高層的不和狀況,誘使他們把不屬於自己部曲的士兵當炮灰帶在身邊。這些匈奴士兵來源複雜,彼此不熟悉,成了元顯致命的軟肋。當他們在田野為了劫掠而散成一團時,宇文靖和許負就可以輕而易舉就混了進來。
——可是,這真是薑成他自己一個人的手筆嗎?
——這種把人不露痕跡地哄入圈套,驚覺時卻為時已晚的綿綿手法,真的是薑成所為嗎?這種毫不猶豫地舍棄林遠還有數千名西涼的精銳騎兵以及河岸輜重隊那麼多老弱士兵的冷酷,真的是薑成施計嗎?
——不……這一定是許負的手法……這和乞兒哈陣亡的一刻……多麼地像啊……
這個疑問元顯已經無法思考,他眼前的世界從彩色變成黑白,然後變成徹底的黑暗。從不離身的算籌嘩地散落在泥地上,滿是血汙。
宇文靖看了眼也先,從懷裏把那卷尖利的竹簡扔還給他,恭敬地說道:“許候大人果然妙計。”
隻見這個也先,把臉上的麵皮撕了下來,麵皮之下,是一張清秀白淨的麵龐,唇紅齒白,眉眼盈盈處,清澈無比,讓宇文靖看得心頭直跳。
顧雎輕聲笑道:“這是屬於你的功勞,宇文將軍。”
當初也先逃入元顯的隊伍之前,故意將這竹簡扔在地上,被宇文靖撿起來看了其中的留言。宇文靖雖不知這些字是何人所寫,但他注意到了文中的暗號——那是魏軍高層才會知道的約記——知道有人會在適當的時候站出來幫忙。
美中不足的是,這份竹簡在戰鬥中被削掉了兩片,滾落到草叢裏找不到了,導致留言殘缺不全。不過宇文靖倒沒有過於糾結,對他來說,如何在奇襲中幹掉元顯才是最重要的。
眼前的結局證明,這份竹簡的留言果然值得信賴,也先確實是被刻意安排的內奸,而且這個內奸,甚至就是顧雎她本人。
——許候以前一定是刺客出身吧……像魏青那種刺客……
宇文靖暗暗想道。
“這上麵的字,大概是燕王殿下的手筆吧?”
宇文靖一邊想著,一邊俯下身子,一手揪住元顯的頭發,一手拔出匕首,幹淨利落地將他的頭割下來,高高舉起,向著浴血搏殺的兩支魏軍騎隊們大吼起來:
“元顯,授首!元顯,授首!元顯,授首!”
華清原在一瞬間,為之凝固。
匈奴軍的軍正司很清閑,他們名義上是維持軍中紀律的司曹,但實際上職責隻有兩個:
一、把上頭想抓的人關進監獄。
二、別讓犯人逃了。
其他的事都不用操心。
而魏青,此刻就被關在監獄裏麵。元顯被刺客刺殺的消息傳回河西港的時候,魏青這個漢人將官就被抓了起來扔進了大牢裏麵去了。
而桓玄,此時正惶恐不安地跪在河西港的府衙內,他的哥哥,匈奴單於唐古拉高居上位,手裏把玩著一個青銅酒爵。逢紀的同僚以及政敵們站在兩側,他們極力收斂著幸災樂禍的表情,但內心一目了然。
“就是說,這從一開始就是一個針對我叔叔的圈套嘍?”唐古拉忽然問道。他的聲音渾厚低沉,有一種居高臨下的威嚴。
桓玄拱手道:“臣弟舉措失當,難辭其咎,願一死以謝三軍。”
桓玄回答,把額頭貼上冰冷的地板。如果說乞兒哈的死還有一些意外因素,算是魏軍運氣好的,那麼元顯的戰敗,完全是謀略上的一敗塗地。
棄子林遠、宇文靖和顧雎的替身的虛張聲勢、魏軍輜重的潰散以及顧雎的伏兵,一環扣著一環,像一隻逐漸扼緊的大手,生生掐死了這位老將——對此桓玄竟全無察覺,乖乖驅使著元顯進了圈套,然後戰死。
“自盡倒不必,不過桓玄啊,平日裏你身為我左右手,平時算無遺策,怎麼這次就沒看穿魏軍的計策呢?”
唐古拉的聲音有些迷惑不解。從戰報上看,桓玄在華清原之戰前半段的指揮非常出色,完全壓製魏軍,可到了後半段卻大失水準,直接把元顯這個老將送上了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