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爺道:“崇堯兄果有此心,我倒有一個萬全之策在此,可解此難,但不知肯聽否?”崇堯道:“既有保全之法,隻圖白爺成全,但講何妨。”白爺道:“出得蘇州地界,西南兩百餘裏有一宣州。宣州司戶大人黃爺與我有金蘭之誼,其子在鄉下做裏長,廣有田園,乃一方豪富,可往投之,必會收留。昱人與你同去避禍,我好在這從中周旋。程千裏不見你兩,找不到,心也就涼了。我隻道不認得你,又昱人出外經商去了,憑著我與刺史別駕幾個大人的交情,他也不能將我怎樣,賠個罪奉上百來貫錢,請個東道也就了事了。”崇堯歡喜道:“如此甚好,多謝白爺周全了。”白爺道:“我立即休書一封,你們帶去宣州交給黃爺。”取了文房四寶寫下書劄一封交給崇堯,道:“崇堯兄年少老城,又有膽識,犬子就拜托你了。”崇堯道:“不勞吩咐,義不容辭。”昱人道:“我也不了,還這麼記掛?”白爺道:“都去休息吧,明一早早走。”吩咐關鎖門戶,又叮囑門房如有人敲門不許開門,先來回稟。仆從人等唯唯而退。
一夜無話,次日白爺夫婦打個早起送兒子登程。崇堯夜間梳洗了,昱人給他換上了一身嶄新的袍服,穿戴的著實齊整。兩個早早等候在門外,白爺命牽過兩匹馬來。白夫人將一個包袱遞給昱人,道:“兒呀,這是十貫錢盤纏,路上使用。剩下的到了黃家使用,於路心在意,不可到了黃家惹事。”昱人道:“娘,我記下啦。”一個裝束明麗的少女從門內走出來,道:“哥哥要出遠門,也不使妹妹知道,與你送行。”昱人道:“恪卿,我不在家時,代哥哥侍奉爹娘。我與大哥同行,不必掛懷。”少女道:“哥哥不用為爹娘憂愁,有妹妹在哩。”昱人道:“有妹妹在,哥放心。”
原來白爺此女,芳名恪卿,年方十八。早年許下本地張員外家公子親事,已是納了聘金,換了八字,為因白爺愛之如珍寶一般,不忍相離,故未曾出嫁養在閨中,承歡膝下。那恪卿幼時同兄一塊讀書,聰敏好學,諸子百家,無有不知。針線女工,琴棋書畫,也都通曉。生的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真個是才貌雙全,恰似仙一般。昨日,她在閨中聽侍女哥哥結識了一位兄弟,有心出來相見,又念及女兒家應當自重,矜持著沒有出來。後來又聽哥哥要與那人出外避禍,探聽的今早起身,便不避諱的出來辭行。這時節見著了呂崇堯,將一雙俊眼來望,見他相貌忠厚,儀表堂堂,便有幾分喜歡,尋思道:“我那未畢姻的張郎,畢竟不知相貌如何。若得幾分似他,我也所配得人,亦不枉此生矣。”
呂崇堯見了恪卿絕色的容貌,亦是怦然心動,又想:“她是二弟的妹妹,便是自家的妹妹,別做癡想。”隻聽昱人道:“爹娘,妹妹回去吧。我走啦。”崇堯拱手向白爺夫婦告別,又向恪卿作了一揖。恪卿忙收回神思,還了一禮,道:“祝大哥一路順風。”崇堯同昱人上馬,打一鞭去了。白爺夫婦與恪卿望了一會,回家去了。
呂崇堯跟白昱人縱馬出了城,路旁奔出一人,攔在馬前道:“呂大哥慢走。”崇堯見是楊亦踔,忙問:“何以在此?”亦踔道:“昨晚程千裏帶著一幹人在裏中挨門挨戶的搜尋,隻要拿你,揚言知道你下落而不稟報的人,查出來也要嚴懲。我怕有人稟報我與你交厚,便收拾了東西,連夜逃出來,想往他鄉躲避,又恐你不知道,便想進城通知你,城門又關了,進不得城去。今早欲要進城尋你,又怕被人認出來識破了大哥的行藏,連累了大哥。正在進退兩難,幸好大哥出來遇上了。”崇堯道:“你有何打算?”亦踔道:“亦踔本無家室,孑然一身,無處可依。大哥上哪,我就上哪。”昱人道:“我們要去宣州,你肯願意?”亦踔喜不自勝的道:“願意,願意。”崇堯道:“兄弟,那就上馬。”亦踔縱上馬背跟崇堯同乘了一匹馬,到了前麵的集市給他買了一匹。三騎飛也似的馳向宣州。
曉行夜宿,非止一日,來到宣州,投客棧住下。崇堯同昱人訪問到黃司戶住所,遞上拜帖相見了,呈上白爺的書劄。黃爺看了教他三人去黃家堡,投奔其子黃尚基。三個次日一早動身趕往黃家堡,投上了拜帖。那人進去報了,出來回:“黃爺忙著哩,教各位自去見他。”罷自去了。亦踔嗔怪道:“好大的架子。”崇堯、昱人聽得院中人聲鼎沸,甚為喧鬧,心下疑惑走了進去。隻見一株濃蔭蔽日的大桑樹下,一個五官端正,身取魁偉的漢子坐張交椅,聚精會神的盯著場中兩個精壯少年的打鬥。旁邊簇擁著數十個莊戶人興高采烈的喝彩呐喊,院子兩邊角落的兵器架上刀槍劍戟等兵器插著數十件。他們三人見了這等情景,已自曉得這黃尚基雖是個裏長,卻是個尚武的主。
呂崇堯等不便打擾,站在場外靜靜的觀看。不多時一個黑臉矮胖旳精壯後生將對手打翻,雙手將那人舉過頭頂。那人嚇的麵如金紙,連聲討饒。那黑臉後生道一聲:“去你的。”擲了開去。那人“哎吆”一聲,摔在地上,掙紮起來,罵道:“蓋鐵頭,下手太狠了些吧?”那姓蓋的咧嘴笑道:“得罪,莫怪。”那黃尚基道:“好一個蓋鐵頭,今連贏了五場。我賞你三十錢。”蓋鐵頭上前領的賞錢,誌得意滿的道:“還有誰不服,上來比較。”黃尚基道:“明吧,散了。有客到了。”蓋鐵頭與眾莊戶人回頭看著呂崇堯等三人。蓋鐵頭道:“客到了也不成。我還沒有盡興呢。”黃尚基道:“簡良,別胡鬧,幹活去。”那蓋簡良見大夥要散,急忙道:“慢著。大夥聽我一言。”大夥站住了身子,道:“鐵頭,你。”蓋簡良道:“這三位客人遠道而來,想必有能打的。他們當中如果有人能打贏我,我就幹活去,並且把這三十個錢拱手奉送與他。大夥做個見證,看是好不好呢?”
眾莊戶人都異口同聲的附和道:“好。”黃尚基道:“簡良,算了罷。”蓋簡良扯開嗓子道:“在這方圓十幾裏的地界,誰人不知黃大哥崇尚武藝,沒有兩下子的人也不敢登上門來結交黃大哥這樣頂立地的好漢。大夥們,是不是啊?”眾多莊戶人呼叫道:“那是啊。”亦有人道:“露兩手出來,也讓大夥開開眼界。”黃尚基喝止不住,也是無可奈何的了。這邊楊亦踔早已按耐不住胸口那團無明業火,一個箭步竄了出去,道聲:“鐵頭子,我來會你。”蓋簡良見他眼大如鈴,叫道:“大眼子,報上名來。”亦踔道:“楊亦踔。”簡良道:“楊大眼,來啊。打贏了我這三十個錢就是你的。”話間兩個就拳來腿往,呼呼喝喝打了起來。眾莊戶人又團團圍住了觀看,不住地喝彩。
崇堯跟昱人也鑽進人群中看他兩個廝打。兩個竄高伏低,拳腳並用,反反複複打了三十餘回合,兀是難分軒輊。昱人讚歎道:“楊亦踔這子還真有兩下子。”崇堯道:“閑暇時候我教他一些拳腳功夫,沒料到他還很用功。依葫蘆畫瓢有模有樣的。”昱人道:“大哥教出來的,差不到哪去。”又打一陣子,兩人都氣喘籲籲,體力不支,難以為繼了。黃尚基見他們竟抱在了一起扭打,誰也不肯鬆手,眉頭一皺道:“這場打和了,都放開手吧。”簡良叫道:“我還沒輸。”亦踔道:“一定見個勝負。”崇堯道:“兄弟放手。”亦踔見言,極不情願的鬆開了手。簡良氣呼呼的走過一邊,道:“我們沒分勝負,明接著打。”亦踔道:“打便打,怕你不成。”
崇堯同昱人上前向黃尚基拱手見禮了,報上姓名,將出黃爺書劄。黃尚基接過看了,道:“既是我爹來信,叫你們來投我,自當收留,責無旁貸。黃某適才見你們的兄弟好身手,如此看來二位定是有些武藝,倘肯賜教一二,不勝榮幸之至。”崇堯道:“黃大哥客氣了,賜教二字,愧不敢當。”黃尚基愀然不悅,道:“崇堯兄哪裏話,我輩以武會友,實屬平常,大丈夫率性而為,何太過謙耶?”崇堯見,情知推脫不得,正要答應與他切磋。昱人卻已是搶先道:“大哥,我上吧。”黃尚基道:“你是蘇州白老爺的公子,你學過武麽?”昱人道:“隻問作甚,試試啊。”尚基道:“可莫怪我以大欺了。”昱人道:“快來。”尚基惱他存心撩撥,言語輕佻,健步上前照麵就是一拳。那昱人也是會者不忙,道一聲:“來得好。”迎著拳頭來勢,虛引而入,乘其中路空虛,一拳打去“蓬”地一聲如擊敗革,暗暗駭異此人皮肉練得這麼經打,挨了一拳渾然無事似的,尋思:“看來隻有山殛掌可以勝他。”
尚基吃了一拳,暗自道:“這子身手敏捷,應變奇快,可莫要再粗心大意著了他的道。”打的愈加沉穩。昱人武藝精熟,拳掌虛實交錯,身法靈活敏捷,一時搶占了上風。黃尚基穩紮穩打,步步為營,開聲吐氣,拳腳挾風,剛猛霸道,卻是占不到昱人一絲便宜。楊亦踔看的呆了,想道:“看不出白公子有這等身手,武藝還在那個程千裏之上哩。真是人不可貌相。”蓋簡良同眾莊戶不住聲的給黃尚基呐喊助威道:“黃爺威武。”黃尚基打得高興,道:“好俊的輕身功夫。”打了五十餘回合,昱人的出手愈見迅捷,急切想要贏他。黃家的莊戶漢以為家主要輸,呐喊的聲音逐漸低了下去。呂崇堯獨具慧眼,瞧出昱人後勁難以為繼,氣喘麵紅,體力不支的征兆顯現出來,而黃尚基體魄雄健,氣力充沛,出手穩重,留有回旋餘地,用不了幾個回合就可以反守為攻了。他不禁眉頭一皺道:“罷手。”